第3章 两清未果
盛淮安是收拾行李去了。一整天，从早到晚，核对确认。
临去支教的那天天还没亮，宿舍门口的主路上就停了十几辆客运车。它们将发往不同的地方，向全疆运送整个新疆最好的师范大学培养出来的优质师范实习生。
“我看你好像也被分到f城了吧？”
“嗯。”
盛淮安提着行李箱走下楼梯。
刚才搭话的人她并不熟悉，只知道对方名叫林恩宿。过去的两年，二人说话不到十句。
每个人支教的地点，是学校教务处提前和当地教育局，以及要实习生的学校商量过的。
当初那张分配表格发下来的时候，盛淮安就注意到，这个林恩宿不仅和她分到了一个地方，还被分到了一所学校。
f城第一小学。
只是因为二人不熟，她并没有多么高兴。
到f城是下午三点。
她和林恩宿被第一小学的老师接走，到了学校就上了任。
盛淮安跟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新疆的学校里维族老师很多，但大部分都只是在音美等副科方面任教。
教语数外的，基本上都是汉族老师。
“我姓高。你喊我高老师就行了。”女老师似乎很忙，她低头整理着手下的资料，只说话的时候会抬头看一眼女生，“这几天你就坐我边上这张桌子就行。课不用你上，作业这几天也不用改。听课就行了。”
盛淮安点点头：“好。”
高老师人如其名，个子很高。整个人看着像一根竹竿。或许是瘦的缘故，脸部看着有些刻薄。
“你叫什么？”
“盛淮安。”
高老师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笑道：“名字还挺好听的。”
边上抬头看向这边的女老师一直在听着：“你姓盛啊？”
盛淮安点了点头。
“这个姓很少见。”
说话间，高老师已经整理好资料，匆忙站起来准备离开。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似乎是想到还有个实习生在这边，回头对盛淮安说道：“今天周四，后天咱们就双休了。这两天你也不用听课，先休息一下，等下周再跟我。”
说完，也没等盛淮安回答，直接就出了办公室门。
盛淮安左右环顾一周，坐了下来。
女老师看着她：“你是哪个学校的？”
“师大的。”
“那还挺好的。”她说着，指着对面一个空荡荡的办公桌，“那个办公桌坐的王老师，跟你是同一个学校的。她也是师大毕业的。”
两个人又聊了两句。
等这位老师也上课去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盛淮安一个人。
她靠在椅子背上，松了口气。
……
两天很快过去。
周天一大早，盛淮安穿好衣服，趁着宿舍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在睡着，溜出了宿舍。
四月初，街上的风仍旧很冷。早起锻炼的人们穿着背心，在人行道上小跑。
成双成对的老太太们穿得很厚重，手里掂着买来的菜，慢慢悠悠地唠着家常。
边疆的汉族人说的话是没有很明显的口音的。离得近了，还能听见谁家无关紧要的八卦。
盛淮安戴着耳机，也跟着她们慢悠悠地走。
手机里开着视频通话。屏幕里，盛母的脸很年轻。
“你去的那个学校怎么样啊？”
盛淮安一边看着路边花树上开的新芽，一边回她：“还行。这个县城还挺繁荣的，好像还是个地级市。学校刚好位于市中心。”
“那不是挺好的。”
盛淮安默了默：“嗯，挺好的。”
觉察到女儿的言不由衷，盛母也想到了几年前的事。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盛盛，都过去三年了。”
盛淮安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算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这些年他们一家人都在尽力回避着某个话题，于是所有人都看着那件事，一点一点蚕食掉关于盛淮安所有的正常生活。
说不得。
一说就崩溃。
盛母不得已将话题转开：“你怎么在街上？”
“我出来转转。”
“没跟同学一块儿？”
盛淮安看了一眼前面的路：“不想跟她们一块儿。”她看着街边的店铺，继续说道，“昨天她们出来转过了。”
“你多跟同学说说话。交个朋友。”母亲苦口婆心。
盛淮安皱着眉头，还是拒绝了：“算了。”
又累又费事。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盛淮安实在被她说得有些烦躁：“行了妈就先这样吧，我自己转转。”
母亲停顿了一下，妥协道：“那行。生活费要是没了你就跟我说。”
“好。”
等对方挂断了电话，耳机里便一点声音也没有。
盛淮安茫然地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周遭安静的很，就像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良久，女孩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
她按耐住心里翻腾而上的情绪。颤抖地呼了几口气。
f城到底是有边疆地广人稀的特点，她出来这么半天，街上的人少得可怜。
边上的一家奶茶店在做活动。盛淮安抬头看过去，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今天全店奶茶买一送一。
“只要一杯不行吗？”盛淮安走到柜台前面。
“只要一杯的话，会很亏啊。”或许是见盛淮安一个女生，长的也比较赏心悦目，后面站着的店员笑的和善。
盛淮安抿着嘴：“算了，那就两杯吧。”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二点了。
宿舍的微信群里，终于有人发现她没在宿舍，询问道：“盛淮安你是出去了吗？”
她低头回复：“嗯。”
对方也没客气，直接说：“能不能帮我们带个东西？我们昨天出去买的太多了，有些拿不回来就没买。”
盛淮安皱了皱眉：“你说，我尽量。”
对方的清单发过来的时候，店员正好将奶茶递到柜台上：“您好您的奶茶好了。”
盛淮安没再回复微信群的消息，直接关掉手机，将奶茶接过来：“谢谢。”
路上的人终于比之前多了些。
她在人行道上的树荫里停下，用吸管扎开奶茶，正心满意足地准备喝一口。结果嘴唇刚碰到吸管，空荡荡的眼前突然就闪现出个人影来。
“同学！”
盛淮安祥和的心跳差点停住。
她浑身战栗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生个子高高的，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口罩。
几乎是一眼，盛淮安就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火车上她报复的那个。
表白墙的截图里说茶不思饭不想的那个。
游戏直播有百万粉丝的那个。
有一瞬间，盛淮安回想起刚刚男生那声激动的“同学”二字，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来寻仇的。
她低下头，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似乎是注意到女生回避的目光了，男生以为对方没认出来他，便拉下口罩，露出漂亮的下半张脸。
“就在火车上。”
盛淮安没说话。
她现在浑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毕竟人家只是让她挪了个包，她就弄脏了对方的行李箱。虽然是对方先招惹她的，但怎么看都是自己这方更过分了些。
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了来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盛淮安咬了咬嘴唇内侧，蠕动了一下双唇。
又别扭地退后了一步。
“诶……”男生刚一开口，就看见黑色的卫衣帽檐下，女生瞬间抬上来的眼睛。
湿漉漉的，带着锐气。
像一只受惊了的幼兽。
“我没有别的意思。”男生开口，“你别害怕。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说完，似乎看女生没反应，男生又继续说道：“诶，你别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就，我让你帮忙移一下双肩包嘛。说了好几次，你还不愿意来着。后来……”
“我记得。”盛淮安打断他。
男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淮安没再说话了。
他话很多，也很烦。
她想了想，把手里多出来的那杯奶茶递给男生。
“奥利奥蛋糕奶茶，不加糖。热的。”
男生怔愣地接过来。等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去追女生离开的背影。
“诶，同学！”
他拦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见女生不说话，他挠了挠头：“那能加个微信吗？”
他低头看着女生，眼睛里只有诚意。然而另一位当事人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未免有些不依不饶了。
盛淮安沉默了一会儿。
她低着头，紧紧地绷着嘴，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舌尖。
直到刺痛感开始变得麻木，她才抬起头来，试图看向男生：“给你奶茶是两清的意思。我弄脏了你的行李箱，我道歉。奶茶算赔礼。”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两清，就是以后我也不欠你。”
所以你也别纠缠我了。
男生突然语塞。
临近中午，太阳挂的高高的。可他却觉得有些冷。
“可我是真的想跟你交个朋友。哪怕只是试一试呢。”
他看着女生停下来的背影，再一次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盛淮安叹了一口气。
她今天穿的是黑色加绒卫衣，戴着卫衣的帽子。用那些学校里的学生的话来说，她不像个老师，就像个混混。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着男生，张了张口：“你……”
男生笑着打断她：“加一个吧。我会找你聊天的。”
又来了。
盛淮安看着男生亮晶晶的眸子，面无表情。
她想起了火车上的，“帮帮忙吧，帮我挪一下双肩包。”
一遍一遍。
烦得很。
她终于还是递出了手机。
男生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贱兮兮地扫了名片二维码。
刚发完好友申请，一抬头，发现女生又往前走了，小跑几步跟上来，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盛淮安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忘记了什么。不然这个人怎么可能如此自来熟。
她晃了晃脑袋，抿着唇低头往前走。
男生也不再问。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屁股后面，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什么。
盛淮安也没管他。
男生偶尔会抬头和她说几句话。哪怕盛淮安从始至终都是“嗯”下来的，也没打消他说话的兴致。
几乎是没几步就会说一两句，嘴就没停过。
盛淮安找了个大点儿的超市，把舍友要的东西都买了。
男生见状，接过手提袋，一路将她送到学校门口。
他看着校门口两边挂着的牌子，有些疑惑：“你不是w市师大的吗？怎么会来这边？”
盛淮安接过东西：“来支教。”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多嘴问了一句：“你住哪儿？”
“我？”听见女生问自己，男生颇有些意外，却转而笑起来，“我住县里。五十公里外，w县托密尔乡小学。”
盛淮安默了默。
那是哪儿？她不知道。
“你也是支教吗？”
男生摇了摇头：“算是。不过跟你们不太一样。我来这儿有大半年了。”
他似乎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花太多时间，于是重新扬起笑脸和盛淮安告了别。
出租车在夕阳下慢慢转过街角。空荡荡的马路只剩下提着购物袋的女生站在原地。仍旧枯败的街景里，只她一抹黑色，点了笔浓墨重彩。
盛淮安紧皱着眉头。
她似乎想想些什么。然而乱糟糟的心里，什么也捋不出来。
最终，黑色的小点移动进了校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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