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管家匆忙撞开大门，一眼看到大开的窗户，那雨随着风呼呼刮进来，刮得他心脏拔凉拔凉。
春杏同样脸色煞白。
狠狠瞪了眼坏事的丫鬟，抱着微末希望管家快步走到花轿前大力掀开轿帘。
然后他僵住了。
新嫁娘淡淡道：“有事？”
对上青年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管家竟生出面对老爷才有的压力。
他忙堆起笑容连连道歉，可惜大怒大喜之下情绪变化太快，以致于表情来不及转换，一副似哭非笑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辞尘没为难管家，示意他放下轿帘退出去。
“那个您知道窗户怎么开了吗？”管家似不经意问道。
“你在质疑我？”辞尘轻挑眉尖反问。
“不敢不敢！小的哪敢啊那，委屈您继续待在轿中，等雨停我们立刻出发。”
辞尘点点头，话锋一转，“大概是风吹开了窗户吧，我一直在轿子里，没太注意外面动静。”
趁管家怔愣之际，他冲小姑娘眨眨眼，随即放下绣着金色鸳鸯的帘子，轿内轿外隔成两个世界。
春杏垂下头，忍不住偷笑起来。
管家直起身，用袖口擦掉额头冷汗，心里不由对这位大少奶奶慎重起来。
这恩威并施的手段他只在老爷跟前体验过，不愧是名门之后，即便落魄，也不是他们下人能随意欺辱的。
为防再发生意外管家等人没再离开，一大堆人挤在侧殿里，即便管家大声呵斥让保持安静还是嘈杂无比。
大殿里冷寂空旷一扫而空，虽然吵得人耳朵疼，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雨一停，喜乐起，迎亲队伍再次启程。
轿夫抬起花轿往外走，一道黑芒从佛像急射向人群中央，靠近花轿时突然升起一圈柔和白光，下一刻，黑芒以更快的速度被反弹回来处。
如同晕头转向的醉汉，黑芒在阴影里打转几圈，最终飞进距离花轿最近的人体内。
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众人却一无所觉。
喜娘只觉浑身一冷，忍不住抱住双肩打起冷颤，心里想着回家后喝碗姜茶去去寒。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走进清河镇，引来无数看热闹的人。
“谁家娶亲？排场够大啊！”
“这你都不知道，沐老爷给他那个病秧子长子娶媳妇呢，听说还是金陵城里的金贵少爷，咱们清河镇除了沐老爷还有谁能这么阔气。”
沐家大少被道长批命的事在清河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这么一说，问话的人就懂了。
“真给娶了个男媳妇呀？”
“嗨，命都快没了哪还敢奢求子孙，这事啊，就算沐老爷不乐意，为了儿子小命着想也得捏着鼻子给办喽。”
清河镇依山傍水，相对封闭，娶媳妇不少见，但娶十里红妆的男媳妇却是头一次，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大人小孩纷纷跑出来看热闹，新嫁娘的花轿还没到沐府，路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喜娘当仁不让站出来，清了清嗓门喊道：“乡亲们，乡亲们让一让，莫要耽误了我们大少爷的吉时！”
“今日沐家大喜，为庆祝大公子成家，沐老爷特意在门前摆七天七夜流水席，乡亲们都赏脸来吃啊！”
清河镇居民忙让开道路，贺喜的话不要钱似的从嘴里飞出。
“恭喜恭喜啊！”
“沐老爷大气！”
“沐家就是豪气，我们这就去沾沾喜气！”
人群跟随迎亲队伍向镇中心的沐府移动，从上空看去犹如一条蜿蜒红龙。
首富家的喜事让整个镇子都陷入狂欢，花轿里的当事人反倒更像提线木偶，面上满是事不关己。
辞尘半阖着眼，身体随轿子摇摇晃晃，睡意越来越深，在他彻底入睡前，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随着喜娘唱和，一只穿着男士皮鞋的脚踢了踢轿门，然后喜娘半探进轿中，见新娘子没盖盖头，脸色先是一变，二话不说将盖头裹在辞尘脸上，不等他挣扎就被握住手拖出花轿，还没站稳，手里便塞入红绸。
“听话点，不然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嘈杂道喜的人声中，喜娘压低到极致的气音清楚传进他耳中。
辞尘身形微顿，盖头轻晃，视野中方寸大小的红色世界跟着晃动起来。
红绸另一端拉扯力道很大，不像给新娘引路更像抓着根套马缰绳，辞尘想，替辞家大少迎亲的人此时一定很不耐烦。
他按照红绸指引跨过火盆，在喜娘搀扶下迈进喜堂。
“咯！喔喔喔——”
像是感受到什么，大公鸡发出嘹亮鸣叫，嗓门之大压过所有噪音。
公鸡！
辞尘猛然抬头，然而盖着盖头视线受阻，只能看到一双双攒动的脚。
曾看过的以民国为背景的电视小说轮番在脑海中上演，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成为荒诞剧情的主角。
辞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生平第一次结婚，嫁人就算了，嫁的竟还是一只大公鸡！
“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因缘起！”
“拜——”
感谢老天给他重生机会，这一跪辞尘真心实意。
“二拜高堂父母恩，百年长寿享天伦！”
“拜——”
辞尘站着没动。
抱着大公鸡的人率先跪下，辞尘透过盖头缝隙对上一双黑豆豆眼。
是只毛发鲜亮神气十足的大公鸡！
见他看它，大公鸡咯了两声。
不错，很有灵性，做成大盘鸡肯定好吃。
似是辞尘眼里食欲太过旺盛，大公鸡不安地想扑棱翅膀，却被人牢牢按压在怀里不能挪动，大公鸡野性难驯于是狠狠叨向抱它的人，男人吃痛下意识松开手，公鸡趁机蹦进人群向外窜去。
能站在喜堂的都是清河镇上有身份的人，见一只油光水滑的大公鸡气势汹汹向自己窜来，第一反应是躲开，然而旁边都是人又能躲到哪里去。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变故发生太快，远超众人预料，唱词人一脸冷汗，小心翼翼窥视沐老爷脸色。
沐老爷面上不辨喜怒，不用他多说，管家已组织人手去捉公鸡，到底是只畜生，哪里是人的对手，不到两分钟大公鸡被重新抱了回来。
小闹剧结束很快，喜乐重起，婚礼继续。
“二拜高堂父母恩，百年长寿享天伦！”
“拜——”
新嫁娘直挺挺站在堂上。
唱词人一滞，只觉职业生涯恐怕要终结在今日，嗓门都有些颤抖。
“拜——”
新嫁娘依然站着，丝毫没有要跪的意思。
喜庆的气氛一滞，宾客沉默下来，眼观鼻鼻观心静待事态发展。
喜娘飞快看了沐老爷一眼，赶忙小跑过来，压住新嫁娘就要强迫他跪，然而这回辞尘有了准备，轻轻一挣便避开喜娘的手。
若刚才还能用新娘紧张忘了礼数来搪塞，现在则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新嫁娘分明就是故意不跪父母。
众宾客不着痕迹扫过端坐高堂的沐老爷，又看向盖着红盖头看不出神色的新嫁娘，一时间面面相觑。
沐家办喜事是不是没看黄历，这事办的，啧！
尴尬与窒息在静默中蔓延。
辞尘在心中默默计数，当数到“十”，刚准备开口放出准备好的说辞，就听一道雄厚的笑声前方不远处响起。
“好！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父母。本来应该由长生亲自带你来拜见我，但长生不太好，只能让阳气足足的大公鸡替他，孩子，委屈你了。你父母不在，长生也不在，说来我确实算不得你嫡亲长辈，不跪也罢，今日就用鞠躬代跪拜吧。”
“孩子，老夫等你真心将我视为长辈的那一天。”
这番话有理有据，和善可亲的同时又体现长辈对桀骜晚辈的谆谆期盼，谁听了不赞一声大气！
一时间宾客们纷纷出口称赞沐老爷仁厚。
辞尘眸光一闪。看来沐老爷对他很是包容，就连喜堂上被当众撅面子都帮他找台阶圆回去。
沐老爷这么做，是因为忌惮远在金陵的辞家人还是他本身性格如此？
喜乐接着奏起，中断的婚礼再次继续。
这回辞尘没再僵着，与大公鸡顺利拜堂后被送入洞房。
自古以来婚丧嫁娶都是重要社交场合，沐家的这场喜事不算尽善尽美，但只要一想到儿媳妇都是男的，其他地方似乎也没必要强求。
沐府门外大摆流水宴，清河镇居民携家带口过来沾喜气，后面还有更多得到消息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整个清河镇喜气洋洋，沐府里面道贺声同样不绝于耳。
沐老爷满面春光，手端酒杯和熟人寒暄，似乎没有受到刚才闹剧影响，“你家的货用料物美价廉，谁看了不说好，下次还一起合作啊。”
“当然当然！能劳您惦记是我家的荣幸。”
管家走到沐老爷身旁，似有话要说，对方闻歌弦而知雅意，“您先去忙，我们都老熟人了，不用特意招呼。”
沐老爷摆手，“其他都是小事，哪有您重要。办妥了？”
这位管家与前去迎亲的不是同一人，严格来说，这位才是最受沐府主人信重的大管家，他敛眸颔首，“都办妥了。”
沐老爷微笑举杯，重新融入交谈人群。
大管家悄无声息离开，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人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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