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再坐下来吃饭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饭桌上沐老爷生动形象诠释了何为“双标”。
面对好大儿沐辰刹言笑晏晏，从身体康健到衣食住行一一询问，生怕好大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亏。
面对混蛋二儿子则如秋风扫落叶般严厉冷酷，沐辰耀夹块鱼肉都斥责他不懂规矩没有礼仪让外人笑话。
眼看二姨太的怨念已经从冷气化作带毒钢针，辞尘作为被牵连的那个坐立难安。
他看看身旁沐辰刹碗里半点没动的如山肉食，又看看对面差点又吵嚷起来的一家三口，只觉眼前这一幕异常熟悉。
七岁时他曾经被一对夫妇收养，那对夫妇丢了孩子，于是将所有爱意都倾泻在他身上，那是他自出生以后最快乐的日子，阿尔卑斯糖可以一次吃两种口味，奥特曼玩具只属于他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还有妈妈香香的晚安吻和爸爸的举高高。
然而得到太容易，失去也在一瞬间，他们的孩子找回来了，他便成了那个家里的外人。
那对夫妇努力对他好，什么东西有亲生儿子一份就有他一份，只是言语行动间透着客气疏离，亲生儿子做错了事他们会打会骂，转头对他却笑着说没关系。
辞尘不想要特殊，只想拥有和他们亲生孩子一样的待遇，差一点也没关系。
后来，他被退回孤儿院。
“吃点青菜。”辞尘将素炒青菜挪到沐辰刹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沐辰刹抬眼，凤眸在烛光下闪烁流光，一无既往温润中带着些许冷淡，仿佛别人如何行事都影响不了他分毫。
“现在知道了。”辞尘催促他多少吃点，“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吃清淡点。”
是啊，刚见过两面的人都知道他需要吃清淡，他的父亲却夹给他大块荤腥。
沐辰刹顺手夹了筷子青菜放进嘴里。
厨师手艺不错没有用太多香料，蔬菜独有的清甜充盈在口齿之中，他眯了眯眼。
“我就不一样了，我特别喜欢吃肉。”辞尘抬抬下巴，“不介意的话那碗肉给我吃吧。”
沐老爷将最好最精华的菜一股脑放进沐辰刹碗里，好似生怕好大儿饿着。
如果沐辰刹不吃，这碗菜的最终归处是泔水桶，辞尘小时候吃过苦，长大后即便日子过得不错也见不得浪费，他们认识没多久，感情还没到那个份上，这话本不该说出口，可触景生情，便不自觉开口替对方解围。
没想到辞尘会说出这样的话，沐辰刹顿了下，眼中飞快闪过一缕波动。
他低低道：“谢谢。”
辞尘冲他眨眨眼，“是我谢谢你。”
谢谢你信守承诺，谢谢你在家人面前维护我。
两人对视一笑，不知不觉亲近许多。
沐辰刹常年喝药胃口不好，吃了几口菜，又在辞尘极力推荐下喝完一小碗粥就饱了。
沐老爷被二儿子气得不轻，见老大放下筷子，也没了吃饭的兴致，让下人将见面礼给辞尘，又说了几句话，这场认亲宴便草草结束。
二姨太不太甘心，“老爷，新媳妇还没给长辈敬茶呢。”
新媳妇进门第一天要熟悉婆家都有哪些人，少不了端茶敬水，二姨太没有正妻之名却有正妻之实，讨杯新媳妇敬的茶还是没问题的。
她都已经想好待会儿要给这位大少奶奶狠狠来个下马威，省得这位以为自个还是金陵城里的富家大少。
她得让小狐狸精知道，这是她的地盘，是龙到这里也得盘着！
结果老爷说散就散，她的计划岂不是全部落空。
二姨太不愿放过名正言顺找茬的机会，尤其她儿子因为这男狐狸精受到老爷怒斥，就更要将这股邪火发泄出来。
却不料怨种亲儿子当场拆她的台。
“妈你想什么好事呢，人家喜堂上都不跪，你还指望给你下跪敬茶？做梦呢。”
“你给我闭嘴！”
二姨太纤纤玉指指着自家儿子抖啊抖，终究舍不得责骂自家大宝贝，于是转头狠狠瞪辞尘一眼。
都是这男狐狸精的错！
辞尘：
辞尘摸摸鼻子一脸无辜。
他可算看明白了，这二少爷就是个搅屎棍，不是故意找他的茬就是戳父母心窝子。
多好看的一张脸呐，可惜长了张嘴。
他悄悄问沐辰刹，“我得罪过他？”
“别多想。”沐辰刹学着辞尘的样子咬耳朵，“二弟自来便是如此。”不单针对你。
辞尘又看了二少沐辰耀一眼。
这讨厌的性子到现在还没被打死，多亏了那张脸吧。
沐辰耀正好抬眼，两人视线相接，沐辰耀倏然一笑，“妈，不信你问问大嫂愿不愿意给你端茶还是算了，爸还是你来问吧，我妈不算正经长辈，你总该是吧，昨天是大公鸡代替大哥成亲，没有拜高堂也说得过去，今天夫妻二人都在，给老父亲端杯茶的功夫总不能省了，对吧大哥。”
好家伙，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都得罪光，这玩意真不怕被人套麻袋？
辞尘默默往后挪了几步。
沐家人套路太深，他这条小杂鱼还是不要参合为好。
一盏茶碗划过半空砸在沐辰耀脚下，碎片混合滚烫开水飞射向四周，惊得二姨太从座位上跳起来尖叫不止。
“混账东西！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沐老爷面色发黑，指着沐辰耀怒骂不已，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行，“不想在这个家里呆就给我滚！”
“以后都别回来！”
沐辰耀轻嗤一声，大拇指刮过脸颊上划破的伤口，仿佛好奇血的味道，放进嘴里舔了舔。
这个动作被他做起来格外色气，在沐老爷眼里就是绝对的挑衅。
沐老爷大步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不出意料再次被躲开。
“老、老爷，辰耀就是小、小孩子”
二姨太第一时间察觉这回老爷是真的怒了，慌张上前试图阻拦，被沐老爷用力推开，要不是沐辰耀伸手及时，二姨太恐怕会摔在地上。
沐老爷：“你让开！”
沐辰耀：“妈你让开。”
父子两人同时出声，用相似的面容对峙，一中年，一青年，一个成熟稳重威仪赫赫，一个似笑非笑散淡不羁。
就如身经百战正走向衰老的狮王，和锐气肆意精力旺盛对首领宝座虎视眈眈的年轻雄狮，两人没有其他动作，无形的气场已令周围人恨不得逃开。
二姨太红唇张开又阖上，反复数次，终于哑着嗓子请求道：“辰、辰刹，你劝劝你父亲，老爷最听你的话。”
沐辰刹垂眼，坐在轮椅中把玩手指。
他一无既往温和而疏离，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或者说，不在乎。
辞尘左看看，右看看，缩着脑袋往轮椅后面躲。
两人的僵持最终被喧闹声打破。
一道火红色人影伴随哈哈大笑闯进令人窒息的堂屋，沐老爷见状顾不得其他，冲追在后面的丫鬟婆子喊：“谁让你们把小姐放出来？！赶紧带回去！”
为首的婆子喊冤，“大小姐不知从哪里听说大少爷娶了媳妇，吵着嚷着就要过来看新妇，老奴不让，谁知大小姐竟然甩开下人偷跑出来。”
大小姐？
沐老爷有三子一女，病秧子老大沐辰刹，纨绔老二沐辰耀，寄予厚望留洋在外的老三沐辰泽。
这些信息不难打听，而沐家姑娘却神隐一般，提到她佣人们便闭口不言，辞尘至今没有得到有用信息。
现在他知道佣人们提起大小姐就面色有异的原因了。
原来沐家小姐，是个疯子。
“养你们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人控制住！”
沐老爷一声令下，下人们一拥而上想要抓住发疯的大小姐。
担心伤到小姐，下人们行动难免有所顾及，大小姐却完全没有顾虑。
红色身影抓住机会在人群缝隙中灵活地窜来窜去，时不时推翻桌椅砸破花瓶阻碍靠近的人，见追她的人被椅子绊倒被碎片伤到惊叫连连，她又停下来连蹦带跳拍手叫好，等待众人再次追上去。
一时间堂屋里人仰马翻，嘈杂吵闹如菜市场。
辞尘伸出脑袋飞快扫视一圈。
沐老爷面色青黑，连声叱骂佣人们不尽心，就差气得跳脚。
二少沐辰耀事不关己，拖着唯一完好的椅子坐在不易被波及的角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二姨太躲在儿子身后手抚胸口喘气，好似惊吓过度还没缓过来。
而他身边这个，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眉头微皱，似为眼前的混乱发愁，又是神游天外。
奇怪的一家人，奇怪的关系。
辞尘推着轮椅往角落靠了靠，以免被误伤。
察觉到动静，沐辰刹回过头对他笑了笑。
沐家大小姐终究是个弱女子，很快被众人围了起来，眼看包围圈越缩越小，沐小姐尖叫一声，抡起放在博物架上的鎏金香炉砸了过去，趁人躲避之际跳下桌子朝辞尘这边跑来。
她速度太快，待反应过来红色身影已近在眼前。
辞尘拖着轮椅一百八十度斜转就要躲开，动作太过猛烈以致于轮椅上的人身形不稳，沐辰刹被迫抬头，恰巧与疯子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沐小姐瞳孔紧缩。
下一刻。
“啊啊啊——鬼、鬼啊！”
仿佛见到极其恐怖的东西，癫狂的沐小姐一屁股坐倒在地，指着沐辰刹大喊大叫，她高昂的嗓门极具特色，是个人都能轻易分辨出其中的惊恐和无助。
“善芳，那是你大哥！”沐老爷痛心疾首，挥手让人将发疯的女儿带下去。
沐家大小姐沐善芳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双手撑地连连后退，手被碎片割破都似无所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沐辰刹，好似眼前人不是她的兄长而是择人而噬的怪物，出其不意就会扑上来咬断人的喉咙。
地面狼藉一片，沐善芳手指触碰到翻倒的红木高凳，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举起木凳砸向沐辰刹。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坐在轮椅中的沐辰刹根本躲不开。
“大哥！”
“善芳住手！”
“大少爷！”
周围惊叫连连，连沐辰耀都霍然起身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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