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谢府
“你……”谢柔宇的话还没说完，早就不耐烦的谢柔知立刻找到机会开口抢白，“天师？既然这位江州堂弟有这份心，我就不打扰了。回见。”
谢柔知说罢，便带着四个护卫，直奔二楼雅间而去了，这匆匆而去的背影叶重光竟看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谢柔宇：“……”
叶重光微眯了一下眼睛，收回视线。
谢柔知走了之后，黑气顿时安分下来，她的手掌却仍按在谢柔兆的身上，以确保万无一失，“走吧？”
听起来真是分外嚣张。
谢柔兆憋住了笑，“大堂兄，叶天师法力高强，是世外高人，非常可靠，还请您放心。”
言外之意就是，世外高人嘛，嚣张一点很正常啦。
叶重光勉强在黑气的空隙中看到，谢柔宇的眼角轻微抽了一下，还是绷住了表情，和善地说道，“那便走吧，王思，去结我们的账。”
谢柔宇说话间，已经分了两个护卫出去，一个前往柜台结账，另一个则匆匆直奔门外。
谢柔兆眨眼，伸手拍了拍叶重光的手背，笑道，“我们的马也在酒楼后院儿，大堂兄，我先去牵来。”
叶重光恍然，原来刚才另一个护卫是去牵马的。
她收回手，对谢柔宇点了点头，趁机光明正大地扫视。
此人看着比谢柔知低调、节俭，可谢柔知的表现和浓重的黑气都不是这么展现的。
“怎么，叶天师，我有哪里不对吗？”谢柔宇问道。
“没什么。第一次见到黑气萦绕，连脸都看不清的人，有趣，多看两眼。”叶重光笑道。
谢柔宇：“……呵呵，这样啊。”
叶重光挪开了视线，看向门外，细雪已然变作大雪，在昏暗的天色下大片大片地落下，行人少了许多，因此路上积的厚雪看起来茸茸的，之前的肮脏的雪水被盖得干干净净。
这座城池褪去了喧嚣的烟火气后，竟有几分晦涩难言的浊气。
这是不应该的，再羸弱的国家，龙气金光再微弱，至少皇城也应是暗含清光的——
“大少爷，马车来了。”
谢柔宇闻言转向叶重光，“还请叶天师上座吧。”
叶重光被打断了思路，再想追着这一闪而过的灵感追逐记忆的碎光已然来不及，碎光如落入大海般波光消殒，融入波涛，无法求得。
她道，“不必，山野闲人，坐不得马车，骑马便是。”
谢柔宇似乎还想再劝。
“吁——！”已然骑马赶到的谢柔兆一拉缰绳，手里牵着另一匹马冲她们笑得眉眼灿烂，大雪落在他的黑发上，像是黑夜里铺开星子，时隐时现，驱散了叶重光被打断思路的微妙不快。
他冲谢柔宇道，“大堂兄，您快上车吧。我们在后面跟着，正好看看皇城风貌。”
谢柔宇不再多说，回了一个“好”字后便上了车，一个护卫跟着坐在车辕上驾车，其余的护卫则骑马跟在后面。
谢柔兆与叶重光缀在最后，两匹马挨得极近，便于交谈。
谢柔兆低声问道，“怎么突然做天师了？叶女侠。”
叶重光也压低了声音，“我没开玩笑。他们身上真的有黑气。”
谢柔兆沉思了半晌，主动道：“……我加钱，救救我。”
叶重光笑了起来，揶揄地看了谢柔兆一眼，“承蒙惠顾，他们身上的黑气似乎能认谢家血脉，你要小心远离。不过还有一点，这座城似乎都不对劲儿。”
谢柔兆：“……此话怎讲？”
叶重光目光再一次从四周掠过，最后看向了西方。
这一路灰暗，只有西方还有几分龙气金光，却也被黑气环绕纠缠，想来便是皇宫所在，仔细看去，隐隐能看出黑气似龙而非龙，凶恶之气自黑气朦胧勾勒出的眼瞳中自然流露。
那是一条恶蛟。
叶重光难得认真，缓缓道，“龙气溃散，恶蛟得生。”
谢柔兆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安全问题，而是：“你恢复了？你真是天师？”
叶重光抽了抽嘴角，“还没有。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怎么解决国都的问题。”
听闻此言，谢柔兆没有立刻回答，他拢了拢外衣，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解决？靠你？靠我？得了吧叶天师，我父亲常和我说，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有心而无力，不如无心。”
他轻飘飘送过一个含笑的眼神，双腿一夹马肚，马匹带着他快步上前，他亲热地与马车里的人说道，“大堂兄，咱们还有多久才到啊。”
叶重光并不追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柔兆的背影，她虽然失忆了，但是思考能力尚在，自然明白谢柔兆说得没错。
只是，很奇怪，她心里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解决的事情，所以才会随口提出。
叶重光收回目光，摸着剑柄再度看向皇宫方向，那恶蛟依然紧紧缠绕着龙气，像在撕咬。
谢府居于皇宫东侧，是距离皇宫最近的府邸之一。
也是黑气冲天，支撑黑蛟的根源所在。
叶重光还未想明其中关节，便看见谢柔兆这倒霉蛋已经下马跟着谢柔宇踏进了谢府，黑气顿时长了眼一样，乐乐呵呵地绕过了一众护卫，精准地缠上了谢柔兆，随后立刻开始了膨胀。
叶重光有些无语，却被隔开了，只能皱着眉跟在最后。
谢府内部应当是奢华的。
用了应当二字，是因为谢府黑气太盛，她行走其中如在黑夜执一豆灯，只能看清周围的环境，只得紧跟着前面的谢家人的步伐，默记脚下走过的道路。
令她不禁思考，没失忆前，遇上这种情况，她是怎么透过黑气看路的。
她们一路向前，过了两道门，而后右转奔东路而去。
“堂弟，天师，家父正巧今日无事，就在书房里，我先喊他出来，你们在堂里等一会儿。”
谢柔宇回头，几乎与黑气融为一体。
谢柔兆自然应是。
叶重光冲谢柔宇点头，停下了计数，自踏入府门到行至此，她共走了五百七十二步。
随后快行两步，踏入内堂与谢柔兆并肩，手臂摆动间故作不经意地撞上谢柔兆手臂，手掌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臂。
清气奔涌而出，黑气当即被祛除，还未等叶重光松手，下一瞬黑气便又卷土重来，随后又被祛除，周而复始，像野草扎了根。
谢柔兆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逐渐变了，收回手臂，“叶天师，坐。”
叶重光见他似乎明白了，便挑了个位置随便坐下。
趁着还没人出来，叶重光环流内息，试着从识海抓缕清气运向双眼，清气却仿佛有惯性一般，自己顺着识海经脉攀援向上，最后按照她的想法流入头脑之中，清凉醒神的感觉蓦地自脑中传入双目，眼周经络隐隐发胀，如干涸已久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甘霖。
在这呼吸间，黑气仍在，周围事物已然清晰明了于眼前。
叶重光松了口气，眨了眨眼。
这应该就是正确的看路方法吧？
她打量这间屋子的摆设，正中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立心立命”四字，下摆山水屏风，牌匾是上好檀木，屏风中的山水浮雕用的是整块白玉，四周做支撑，雕浮花的也是上好的梨花木。
她屁股底下坐着的椅子，旁边的桌子也是上好的木料，这样的二椅一桌，堂内还有三套。
门外小径在小山景处分了岔，山景虽小，却也搭建得乱中有序，别有趣味。
身后好几人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钻入耳中，她收回视线。
谢家家主谢无涯显然没把叶重光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天师看在眼里，进来坐下后便和谢柔兆说些无用家常，不愧是谢柔宇的父亲，绕弯儿的方式都相似。
当然叶重光也懒得主动搭话。
如果说谢柔宇是黑气的河流，那谢无涯就是黑气的海洋。
而且……不知是否是出于她的某种直觉，她甚至觉得黑蛟与谢无涯的双眼重合了。
“既然江州无事，侄儿忽然前来，是为了什么呢？”
谢无涯绕来绕去一通，终于切入了重点。
谢柔兆没有半分不耐，言笑晏晏，“大伯见笑，父亲看我成日在家里无所事事，便打发我来多向您学习，准备春闱。我特意带了家中新发掘的美玉，也是父亲对大伯的一点心意。”
谢无涯道，“原来如此，自家人来住，带什么心意？只是……”
他那双眼睛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叶重光，随即又转回谢柔兆，“你也知道，我们谢府……唉，明日松山观的观主便要来做法驱鬼了，你还是让这位天师再护你几日，安全为上。”
叶重光挑眉，看向谢柔兆。
谢柔兆立刻起身行礼，脸上是洋溢着的濡慕感恩，“多谢大伯！不知我们……”
“西厢还有空房。”谢无涯抬手挥了挥，主动道，“有思。带天师和堂少爷去看看，再好好收拾收拾。——侄儿有什么问题，和有思说就是了。”
在他左侧站着的仆从应“答”走过来，目光呆滞，四肢僵硬，迈步时仿佛能听见皮肉之下骨头摩擦的声音，黑气并不萦绕，却似提拉在木偶身后的丝线。
面上温和的谢无涯高坐主位，手中牵着他的丝，阴鸷藏在他微扬的唇角之下，与在他左手边坐着的，扬着一模一样笑容的谢柔宇构成了不需言说的意味深长。
门外起了风，吹起了积雪，地上的雪与天上的雪密不可分，在空中柳絮一样，不知要被吹去哪里，发出怎样的芽。
踏出房门时，叶重光回眸一望，谢无涯已牵着他的木偶们回了书房。
“立心立命”却依然被黑气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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