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点从心又如何
西厢距离刚才的书房是五百二十三步。
这一片儿共有三间房屋，像个去了一横的口字。
这屋里分内间外间，叶重光主动选了外间，开始抱着手臂和善地与谢柔兆算账。
“柔兆大少爷，你是胆儿真肥啊。”
谢柔兆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笑眯眯地卖乖，“这不是有你吗？到底什么情况呀。”
叶重光瞥他，这人长了一双略圆的挑花眼，天然带有三分笑意的笑唇，温润而柔和，很容易博取好感。
她轻轻拍了拍谢柔兆的脸，“小子，真想给你看看我眼里的谢府。”
谢柔兆沉默一瞬，“该不会……”
叶重光坐到椅子上，端起茶壶倒茶，“当然，你现在也是黑气之一了。”
“……早知道就不来了。”谢柔兆悲伤地坐在叶重光另一边，借茶浇愁，“我们现在跑路有用吗？”
叶重光无法给出准确答案，“也许。”
“……”谢柔兆手指摩挲已经空了的茶杯，最后叹了口气，给自己满上茶，“那就只能等明天再看了。”
明天，松山观的高功就会来做法，如果这高功名副其实的话，也许就能解决。
“最好别这么乐观。”叶重光起身，调侃道，“这黑气都想成龙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谢柔兆震惊：“那你回来的路上还想解决？”
“大少爷，那水里也有黑气。”叶重光起身，正好避开了谢柔兆喷出的茶水，冲身后挥了挥手，“骗你的，我处理过了。”
谢柔兆一抹嘴，饱含热泪地说，“叶大师！我可真是谢谢您！”
晚饭时，谢柔兆自然也是挨着叶重光坐的，一切如常。
只有一点，谢无涯这位家主连带着谢柔宇都对她格外和善，和善得让叶重光起鸡皮疙瘩。
饭桌上的其他人——指谢柔知和他母亲，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吃饭间隙向她投来的目光惊讶又恐惧。
谢柔知和他们是一个院落，都住在西厢。
他回到院落后四处观察了一圈，没看见有人，这才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怎么还是来了！不知道闹鬼吗？”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开场白了。
叶重光挑眉，终于明白了谢柔知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自然是不得不来。”谢柔兆脸上的每一寸笑意都在叶重光眼里写满了不怀好意，他故意道“二堂兄，遇见了你们，我就已经逃不开了。”
谢柔知浑身一震，半晌后颓然地塌下肩膀，痛苦地抹了把脸，露出了纨绔皮囊下真实的内核，他哑着嗓子道，“……早知道就不在酒楼喊住你们了。对不住，我其实只是……”
他话语中有些显而易见的难过，像只可怜的被雨淋湿的小狗。
谢柔兆追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你们尽量……”
叶重光耳尖一动，有脚步声从假山后传来，她伸手按住谢柔兆的肩膀，纤长白皙的食指立于薄唇之前，舌尖悬空，从喉咙中逼出了一声气音——
“嘘。”
谢柔知惊恐地闭了嘴。
他们跟着叶重光的目光看去，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假山后面行出，双眼死寂无光，双腿移动僵硬，在黑夜里像是一道瘦长的鬼影。
房门前的灯光远远地照过来，能让人看清面孔，是送他们过来的有思。
此处忽然起了阴风，谢柔兆默默往叶重光身后躲去。
有思捧着一盘布满黑气的精致点心，盯着众人嘴角高高地扬起，眼睛连一毫分都未移动，双眼下的肌肉也没有被推上去。
他幽幽开口，“客人，二少爷，天黑了，老爷令我给您们送些酥饼来。”
叶天师抽了抽嘴角，不管两个抖三抖的谢家人，主动接过了有思的盘子，“多谢家主的美意，辛苦有思送来了。”
有思维持着他僵硬的笑容点点头，转身迈向黑夜中。
叶重光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随后低头捻起了一块酥饼，鼻翼煽动，嗅到了奶香味之下的腥气。
她眯起眼睛，缓缓碾碎了酥皮儿，露出了其包裹的暗红馅料，黑气仍在。
叶重光将馅料放在了眼前，黑气完全融于馅料，像谢柔兆身上的黑气一样反复生长，不由轻叹，“血肉酥饼啊……”
她用手劲儿将馅料碾成了粉末，粉末簌簌落入草丛中，黑气终于无处凭依，不甘不愿地消散了。
“叶天师！我加钱！”
“天师大人，救救救！”
叶重光头也没偏地伸手抵住了谢柔兆的额头，抬腿用膝盖顶住了谢柔知的脸，同时稳稳地托着盘子，非常温柔地开口道，“再扑过来试试？”
谢柔知立刻听话地退开几尺远，“对对对对不起！”
谢柔兆也退开了，但只脱离叶重光的手掌所及范围，双手捧心面带刻意的忧伤，“钱已经不能打动你了吗？”
叶重光把盘子换了手，敷衍道，“打得动打得动。这不还要帮你嘛，小倒霉鬼。”
她绕着小路走起来，一个又一个被碾碎的酥饼像是一捧又一捧的细沙自指缝流泄。
“谢二少爷，多谢谢府款待。”叶重光随手扬起了最后一捧沙，看向谢柔知，唇角一样，眼神若有所指地冲着有思离开的位置横了一眼。
谢柔知眼中期待的火焰缓缓下来，沉默下来的样子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客气，你们有问题可以问我。”
“好嘞，记下了。”叶重光挥挥手，“赶了两日的路，乏得很，先去休息了。”
谢柔兆也挥了挥手，紧跟着叶天师的步伐，溜进了他们的房间。
谢柔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闭合上的房门，在晚风中伫立良久。
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这座谢府虽然黑气聚顶，但是招待客人让人绝无二话。
短短时间内，几套合身的换洗衣物与亵衣已经妥帖地躺在了床边。
叶重光没换衣服，先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谢柔兆也坐在椅子上，不过表情很是沉凝，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问，最后问出口的只有，“叶天师，你该不会是天上失忆的神仙吧？”
“那我会被你这个倒霉鬼捡到？”叶重光反问。
“也对。”谢柔兆被说服了，长叹一声，整个人瘫在椅子里，没了平时世家公子的翩翩模样，“其实，我本来不会来的。”
“可你来了。”叶重光喝茶，眼也没抬，“少废话，挑要紧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诶，别别，有话好说！放下剑！”
谢柔兆努力往边上偏了偏，立刻从心道，“我离家出走被一个叫……叶三笑的厨子救了！那厨子兼职算命，她给我算了一卦。”
“她让我来谢府，在这里能让我踏上我想要的道路。”
叶重光点头，好奇道，“哦？那你想要什么？”
谢柔兆澎湃激昂道，“我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
叶重光起身，“厨子的算命你也信？”
谢柔兆哼了一声，敢怒不敢言地踱步向内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她轻笑了一声，倚着床杆，闲适地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门准时被推开，谢柔兆探出一个脑袋，冲着叶重光笑得见牙不见眼，“天师，晚上记得看我两眼，多看几眼。求求了。”
叶重光没忍住，笑出了声，于是月光透过窗棂落入她的眼眸，她带着月色说，“好啊，早点睡吧。”
青春少年悄悄红了脸，嗫嚅着“好的”轻轻带上了门。
叶重光并不困。
之前她就发现了，相比谢柔兆，她的觉少得出奇，如果不是为了与常人相似，甚至不用睡觉。
这些黑气监控着他们，那有思也不像是活人。
叶重光想着闭眼盘腿坐在床上，长剑平放在双腿上，而是将思绪沉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这是她之前试图睡觉时的偶然发现。
她将思绪畅游，像一条鱼沉入一片汪洋的海，抬头仰望时看见朦胧的星空，视野无限铺开，这种感觉太过舒畅，便没有注意到神识游离地四散，延伸到覆盖了整个谢府，延伸、再延伸——
隔壁忽而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犹如惊雷响在耳畔，叶重光猛地睁开了眼，还未等她带剑开门，中间的房门被猛地拉开，一个衣着不整的谢柔兆出现了。
她疑惑打量半垂着头，喘息声重于往常的谢柔兆，“你做噩梦了？”
他身上的黑气并不明显，好像已经被内蕴于血肉。
谢柔兆猛地抬起了头，笑容阴森。
——！
叶重光抬剑，抵住了谢柔兆成爪抓来的两只手，青年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瞳仁中隐隐冒着红光。
“来陪我，来陪我呀——”谢柔兆温和的嗓音被掐得尖细可怖，最后一个呀字伴随着他手上用力到青筋迸出一同拉长婉转，漆黑的长长指甲鬼气浓重。
仿佛是唱戏的女鬼上了谢柔兆的身。
叶重光皱眉，单手用力一拧剑身挣脱“谢柔兆”的辖制。
只是她有些错估双方的力量差距，用力之下直接掀翻了“谢柔兆”。
“谢柔兆”惨叫一声，双眼中露出了鲜明的迷惑，应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掀翻，身体仍本能在挣扎没有倒下，双爪还挥舞着扑向叶重光。
她毫不留情，反手抽向“谢柔兆”的脖颈，剑鞘与皮肉相撞，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叶重光还没来得及担心自己会不会拍折了雇主的脖子，一个红衣女鬼便见了道长一样的表情被弹了出来，在空中转了几转。
终于清醒的谢柔兆也蹦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向叶重光的身后。
女鬼：“啊啊啊啊啊！”
谢柔兆：“鬼啊啊啊啊！”
叶重光恨自己长了俩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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