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叶天师

正午时分，日头却不明朗，有细雪稀疏地下着，落在地上一层还未积下，便已消融无形。

        此处乃启明国国都明华，因此冬日里街上仍行人不止，小贩不息。

        临街的酒楼里也是人头攒聚，大部分人点的是热腾腾的锅子配些其他饭菜，旁边有茶有酒。

        只听——

        “那奔星剑君解决了这厢，安顿了美娇娥，便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赶往龙栖泽，可谓灵术灼灼气纵横，斩蛟除魔尽此时！”

        “且听，下回分解！”

        讲故事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有些枯糙的手端起茶，轻轻吹散了飘飘的白雾，缓缓呷了一口润喉，惹得听得意犹未尽的人便往他的桌上扔碎银，叫喊着继续再讲。

        叶重光随口跟着起哄，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瓜子儿。

        启明国地处大陆东疆，最知名的是几个武林门派，没听说什么修仙门派，也不知道这说书的故事是杜撰还是夸张，其中人名听起来竟有几分耳熟。

        身边花钱雇她做护卫，护送到明华谢府的谢柔兆成功混入了兴奋的人群。

        这酒楼里人多，人气旺热得很，他脱下了外氅放在手边，身上依旧裹着好几层衣物，毛绒绒的毛领攒在脸边。

        全身只着两件单衣的叶重光将预留好的瓜子仁儿推给谢小郎君，问起了正事，“谢府的位置您清楚吗？”

        谢柔兆道，“放心，谢府家大业大，打听一下便是了。”

        叶重光有些怀疑：“……哦？真的吗？”

        她回忆了一番这一路上谢柔兆偶遇的狼群、人贩子、劫匪和黑店等，深深觉得谢柔兆绝不是打听“一”下就能得偿所愿的主儿。

        “客官，您们的菜！”在人群中忙碌穿行的小二热情洋溢地将说，“有事儿您们招呼！”

        茶足饭饱。

        谢柔兆额头微微见汗，捞起自己的外披，摸向自己的钱袋，还未等完全起身，楼上一声“小心”乍然响起。

        叶重光眉尾一动，身边长剑一提，在空中转了个带着鞘的残影剑花——

        疾如雷电的长剑正正好好地迎上从二楼落下的酒杯，体内内劲儿自然翻涌而出，轻柔地裹挟酒杯稳稳停滞于剑尖，落剑同时叶重光将酒杯收入手中。

        谢柔兆这倒霉鬼，楼上掉个酒杯都能奔他脑袋上来。

        倒霉脑壳逃过一劫的谢柔兆惊得一个屁墩，坐下得特别扎实，偏头看向叶重光，抿起嘴唇，抑制住自己想要弯起的嘴角，却没管住自己勾起的眼尾。

        从柜台后飞奔而来的掌柜将将停在桌旁，磕磕绊绊地说，“两位客官、这……小店给您们抹零！不！”

        他瞟了一眼叶重光手里的剑，“给您抹账！还请不要怪罪！”

        谢柔兆轻咳了一声，主动接过话茬，“不必，该多少是多少便是了，又不是你们店家的过错。”

        掌柜的一愣，眼中露出几分感动的神色，再说话便听得出来真心实意了几分，“嗨，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两位看起来风尘仆仆，需要住店吗？咱店里的上房还有空余，我给您二位留下？”

        谢柔兆摇头，转而道，“多谢，不必了。——请问你知道谢府怎么走吗？”

        掌柜的有些迟疑地问道，“谢府……？您确定是谢府吗？”

        他说到最后左右睨了几眼，压低了声音。

        叶重光被这反应弄得有些古怪，她手指无意识敲着剑柄，看了一眼身边的谢柔兆。

        这位能说会道的雇主眼珠微微转动，随即道，“是啊，掌柜的怎么是这个反应，快请坐，如果能详细和我们说说，可就帮了大忙了。”

        他将一锭银子放在桌边，冲掌柜的露出了分外柔和的笑容。

        掌柜的目光流连在银子上，张口道，“听说啊、听说。谢府闹鬼，已经去请松山观的天师了，也不……”

        “哪来的碎嘴子谈论我们谢家的私事儿啊？”

        掌柜连忙闭嘴，起身自然地把银子收入袖中，匆忙转身离去，边走边呼喊道，“六子，快来给客人收拾，人呢？哪儿去了？”

        叶重光眉头微皱，与谢柔兆短暂地一错眼神，随即也起身，看向来人。

        说来也巧，这些人正好路过她们身后，因而将掌柜的话听得格外清楚。

        领头的是一个富家公子，五官还算不错，只是面白细眉略显阴柔，冷笑时气质阴鸷，周身黑气萦绕。

        他一身穿金戴玉，足上踏着的每一只靴子上都带着几粒上好的莹白海珠。

        富家公子身后跟着四名彪形大汉，各个面容凶神恶煞，冬衣都束缚不住他们身上的肌肉。

        叶重光拿剑的手微抬，大拇指一推剑柄，长剑出鞘半寸，另一只手伸向了剑柄，还未触到，便被迈步先前的谢柔兆抬手护在了身后，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摆了摆。

        她一挑眉，悄然松了手指，长剑失去支撑落回剑鞘，坐回长凳静待谢柔兆发挥。

        谢柔兆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还请问兄台姓名。小弟姓谢，江州谢柔兆，此次前来，是来拜见无涯大伯的。”

        这公子嗤笑，“什么江州，没听过，哪儿来的乡巴佬，我们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乱攀亲戚就能认的。”

        谢柔兆的声音听起来不见丝毫恼意，仍是一派和煦，“家父谢无忧，正是大伯的亲弟弟。公子你误会了。”

        “空口白牙你是真能掰啊，非要凑过来是吧。既然如此，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公子双臂环胸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可惜身量不是特别高，看起来有些滑稽。

        “能文，能武。”

        公子身后有两个护卫向前跨步。

        叶重光目光一冷站起身来，也向前跨一步，随时准备动手。

        公子眼角一抽，眉头皱了起来，握紧拳头急声道，“你们，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好意思，”叶重光笑了起来，表情轻松写意地舞了个剑花，将谢柔兆护在身后，“我们不吃酒。”

        “你们——能文能武，给我打！狠狠地……”

        “老二，怎可如此无礼。”另一道温和的声音截住了富家公子的话头，来人迎着谢柔兆讶异的眼神拱手行礼，此人同样衣着光鲜，却与富家公子的气质截然不同，身后跟着的侍从也是垂眉低眼。

        但这一句话下去，护卫停止了动作，乖乖地立在后面当木头人。

        连这位嚣张的二公子也立刻终止了话头，吞吞吐吐道，“是，大哥……您、您怎么在这儿？”

        “在下谢柔宇。唉，柔知被姨娘惯坏了，有些骄纵，还请你多包涵。不过说来也巧，还好刚才的酒杯没伤到小兄弟，不然我心里可要过意不去了。”

        他扫了一眼谢柔知，却没理他，而是上来便点明了身份，没给谢柔兆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刚才你与老二的话，我也听了一耳朵。二伯可还好？”

        谢柔兆温和还礼，笑道，“想必您就是家父提过的大堂兄，咱们谢家的芝兰玉树了？家父还好，还一直叫我多跟您学习学习呢。”

        ——差点忘了这雇主的倒霉后必有后福体质，掉杯子的居然这么巧是谢家人。

        叶重光眼珠微动，想到成为食物的狼群，顺便帮她解决了路引的人贩子，帮她们找回了前往国都正确道路的劫匪和提供好马的黑店等。

        她重新坐下，手指在剑上敲打，抬眼目光暗暗扫过站在后面已然不耐烦的谢柔知，这人刚才可是张扬桀骜得很，妥妥一个纨绔，此时却不知为何，半句话也没有。

        叶重光目光转向谢柔宇。

        这位温和登场的大少爷赫然也是黑气萦绕，竟比谢柔知更黑几分，以至于她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脸。

        而且此二人这么一靠近，原本安分的黑气缓慢膨胀起来，张牙舞爪地向谢柔兆探出了触须。

        对于这诡异一幕，眼前众人却都是毫无察觉的模样。

        ……看来谢府真的有问题。

        她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心头一动，不再坐看谢柔兆耍唇舌，干脆起身抬手按在了谢柔兆的肩膀上。

        体内内劲儿应和她的想法一样自发涌出，隔绝了黑气的蔓延。

        毫无过去记忆的叶重光一怔，有些迟疑不定地想：

        要说眼前的是黑气，她的内劲儿就像是清气一样。

        想法仅有一瞬，作为一个有良心的护卫，为保障雇主的人身安全，叶重光开口便是惊雷。

        “谢大公子，谢小郎君听说谢府闹鬼，特意请本天师来看看。我看您二位公子黑气萦绕，恐怕情况危急，这些絮语，不如留着回头再说吧。”

        谢柔宇：“……？”

        同样一无所知的谢柔兆：“……啊对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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