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子与主人
要是没人管，苍流音向来能一觉睡到中午，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一个人怒气冲冲将门踢开，讨债索命般大声嚷嚷着“柳意”，后面跟着一群脚步声，大约是绕香楼的仆役在追赶阻拦他。
那人进了门，一眼看到桌子底下仍在昏睡的男人，似乎更生气了，怒喝一声“好哇”，抬脚踹在男人脸上，用一个鞋印将人叫醒。
男人昨晚被打晕两次昏睡一夜，今早醒来又是一记鞋底招呼，可怜地抹了一把脸翻身坐起，刚大叫一句“谁他妈……”，领口便被人拽住半拖起来，刚进门那人唾沫星子快要飞他脸上，“知道柳意是谁吗？是老子的人！老子的人你也敢碰，我看你是……”
一句话没骂完，赶上来的几名仆役连忙上去拉扯劝阻。早上过来逛青楼的客人不多，门口围着的一圈人，大都是闲得无聊、抓了一把瓜子过来看热闹的妓子。
乱成一团的人群里面，一名妓子吐掉瓜子壳，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姐妹，“诶，诶，看床上。”
周围几个人随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引起一小片惊呼。打人那男的停下拳打脚踢抬头一瞅，顿时脸色黑如锅底。
床上红色纱幔低垂，里面情形影影绰绰，依稀可以辨认出，一前一后坐起来的分明有两个人。
“你、你……你们！”
男人又看了看坐在地上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的人，不知联想到什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挺会玩啊！”
他上前挥开纱幔，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香艳景象，里面两人衣着整整齐齐。一脸惊恐看着他的，正是柳意，还有一人脸上挂着青色丝绢，盘腿着坐在床头，偏过脑袋往门口看。
丝绢是苍流音临时向柳意借的，绕香楼不少人见过原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低调一点好。
他又不能当着柳意的面幻形，好在青楼里的人身上总是常备香囊珠钗手帕之类的小物件，他将一方丝绢系在脑袋上，勉强能当个面纱用用。
听刚才这男人的语气，苍流音还以为他有多喜欢柳意，不想柳意被他拉下床之后，那人扬手就给了一记耳光。
“臭婊子，让人打发我说生病不能接客，搞了半天在房里陪两个男人玩！我是睡你不给钱怎么的，还敢躲着我！”
大约这男人有些身份，老鸨来之前谁也不敢出头说他，只是一窝蜂涌上来想要将他拉走。
柳意私底下凶悍，但面对金主客人，被打了也不敢回嘴，还得赔上笑脸跟他解释，“不是啊周公子，你误会了，我……”
我了半天却也我不出个合适的说法，他一结巴周解更觉自己占了上风，推开挡着他的几个人，走上来一把抓住柳意头发，继续铺天盖地破口大骂。
苍流音活了两辈子，从没见过这种不动手就会死的人，心道难怪柳意躲着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发疯，私底下是不是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那人拽着柳意头发，不堪入耳的骂声越来越响。没人注意到的角落，苍流音手指微不可察一抬，周解的吠叫如同被人掐断一般猛然收住，房里安静得有些突兀，只能听见凑热闹人群嗡嗡的议论声。
不仅周围的人惊讶，周解自己更惊讶，手掌抓挠嗓子又抠挖嘴巴，两片嘴唇打了石膏般半点掀不开。一道无形的力量按住他全身各处，他呜呜闷叫两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去搀扶他，他的双腿却好似长在了地上，别人怎么拖拽也拖不起来。
“周公子，周公子使不得啊！”
“这是干什么呀，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礼？”
“他是不是发觉自己刚才太过分，改过自新打算道歉啊？”
“道你妈的歉，你道歉的时候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吗！”
“那他在干啥啊？又没人按着他脑袋让他跪下。”
“谁知道呢，可能突然下跪是某种特殊癖好？看我干嘛，有钱人喜欢怎么玩儿哪是咱们能想的。”
周围叽叽喳喳越猜越离谱，而周解已经动手扇自己耳光了，脸上欲哭无泪，手上扇得一下比一下狠。
柳意虽然没搞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又下跪又扇耳光，然而他刚才被打的脸还肿着，此时眼前的场景无疑让他心情十分愉快。
幸灾乐祸看着周解左右开弓，连扇自己十多个大耳刮子，脸肿得比柳意还高，他这才意思意思上前询问劝慰两声。
苍流音觉得差不多了，随手一挥，周解起身推开人群，一言不发往楼下狂奔。一口气跑到绕香楼门口，手脚才听自己使唤，回想刚才好似中了邪。
他是仙门出身，再蠢也猜到刚才有人在暗处戏弄，气愤跺了两脚，却不敢折回来找晦气，只能回家告知父亲，让父亲替他出这口恶气。
闹事的一走，众人也就没什么热闹可看了，纷纷收起没嗑完的半巴掌瓜子儿作鸟兽散。人走得差不多，柳意终于绷不住，趴在床边疯狂捶床大笑。
“那个姓周的也有今天！太蠢了太蠢了！我要笑岔气了，我还没看他这么吃瘪过！”
电光火石间一念闪过，不过，他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不管了，反正他被打了柳意就觉得高兴，管他是发疯是恶趣味还是有毛病呢。
苍流音想起周解殴打门口那个男的，对方一下也不敢还手，探话道，“想打谁就打谁，他还真是嚣张。”
柳意止不住笑意，回答也是断断续续的，“可不是嘛，他爹也是晚渊门四大长老，一把年纪了就他一个儿子，还不得从小宠上了天！放平日里谁敢挨一下他那张金贵的脸，手指头都能被剁下来，今儿是他头一回栽跟头吧，那脸被打的……哈哈哈哈哈，回家之后肯定他老子都认不出他了！”
尹夜逆着人群走进屋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人坐在床边笑得毫无形象，另一人红绿搭配靠在床头好像在想事情。
他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进了门又转出去，转出去转回来，确定自己要找的，的确是这两个看似不太正常的人，生平第一次质疑主人的品味。
走到床边，拍了拍柳意肩膀，尹夜咳嗽一声，提高声音让自己的话盖过柳意的狂笑，“你叫柳意是吧？我们家主人有请！”
柳意压抑住笑声，扭头一看，对方衣着华贵气度不俗，料想口中的“主人”只会更加尊贵，草草整理一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挡住浮肿的半张脸，“小公子啊，你们家主人是哪位啊？”
说到主人，尹夜面露得意之色，“总归是你们绕香楼的客人就是了。主人听说你筝弹的不错，请你过去解解闷，弹的好自然有赏。”
连一个传话的下属，衣物配饰已然十分名贵，这位主人一句打赏，想必不会是个小数目。柳意当即摆上招牌式的笑脸，“请小公子回去禀报，奴收拾收拾马上就来。”
尹夜看了一眼对方堪称谄媚的笑脸，颇为嫌恶地皱了下眉，一只脚跨出门口，想起什么，半个身子往后回倒，瞄向床上始终在看戏的那人，“嗷对了，我家主人说了，请这位红衣服的公子一并过去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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