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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郁郁


林耀和任宣元抬着夏天的行李箱下楼时,出乎意料地撞见了舒晚风。

        “学长,夏天也叫你来帮忙吗?”任宣元分外热情,“我们搬就行了,天热,你在旁边帮忙看堆儿吧。”

        舒晚风听这话奇怪,不安地问:“夏天昨天没回来?”

        “今早五点飞去风城了。”知道内情的林耀没个好脸色,“他昨天心情不好,喝了闷酒,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一大早急着赶飞机更顾不上吃饭,就他那破肠胃怎么禁得住这么折腾,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混蛋惹我们夏天不痛快!”

        能是哪儿来的,就在眼前站着呢。林耀指桑骂槐,骂完后气势汹汹地看向舒晚风,又有点儿心虚,怕自己管太多影响人家两口子感情。

        任宣元不晓内情,附和着说:“我说昨晚遇到夏天时他眼睛红红的,原来是气的啊。”

        “是哭的!”林耀气冲冲地来这么一嗓子,吓得任宣元猛一哆嗦,也叫舒晚风心惊肉跳。

        顾不得搬不搬家的事,舒晚风躲去一旁给夏天拨电话。第一通,被挂断,第二通,仍旧挂断,第三通,正在通话中……足足拨了十几通才终于被人接起。

        “什么事。”夏天的声音又冷又闷,舒晚风嗓子眼堵了棉花似的,也是好几秒说不出话来。

        “不说我挂了,出差呢。”

        “去哪儿出差,什么时候回来?”舒晚风恢复常态,用比平常还要轻柔的声音问。

        夏天的情绪似乎好转些,默了默回道:“风城,参加个展会,不一定哪天回去,你周一不是去美国吗?我回不回又有什么关系。”

        心里乱糟糟的,舒晚风不顾形象地蹲到花丛旁。他人高马大的一个,蜷缩起来却也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子模样。

        “还生我气吗?”

        “哪儿敢啊。”夏天哼了声,“挂了,有事儿。”

        “等等!”猛地站起来,忍住宿醉带来的眩晕,舒晚风用极快的语速说:“等你回来,我们当面谈,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嘟嘟嘟——

        夏天直接挂掉电话,也不知答没答应。

        舒晚风赶紧回拨过去,不知是被拉入黑名单还是怎么,总之接不通。他只好编辑一条很长很长的消息发过去。好在微信没有被拉黑。

        消息石沉大海,舒晚风枯站片刻,强迫自己回过神。他先是跟随林耀、任宣元上楼,帮忙将夏天的行李装车,又二话不说地跟车去往隆盛花苑,全程积极主动、任劳任怨,仿佛不是夏天毕业搬家,而是他自己。

        林耀和任宣元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只准备两双手套和毛巾,没有舒晚风的份儿,不由惴惴不安。

        大热的天,徒手搬大件行李,来回两趟之间手心便磨破了皮,舒晚风忍着没说,直到所有行李都被运上楼,才顶着满头大汗去楼下的诊所简单消毒。

        诊所里开着空调,舒晚风在里面借了片刻清凉,起身去小商店买好冷饮又上了楼。

        林耀和任宣元正在沙发上喘粗气,接过饮料和雪糕时都很雀跃。只是林耀的雀跃中夹杂尴尬。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对舒晚风大放厥词,结果人家又是帮忙搬家又是给跑后勤,还有昨天二话不说送他的昂贵相机……总之就是后悔。

        “学长,你歇会儿,我把空调打开。”任宣元咬着雪糕,痛快地挪到角落里,把沙发让给舒晚风,林耀见状也赶紧站起来腾地方。

        舒晚风随意一笑,“不用,你们歇着,我给夏天理理东西。”

        两人眼瞅着舒晚风不知道累似的,走进里面的小卧室,将夏天的行李一件件拆开。

        “对了,房子做过保洁了吗?”舒晚风探出头问。

        任宣元不好意思地说:“就中介小姐姐找人扫了扫,我们自己还没来得及弄。”

        “嗯,那我叫保洁过来。”舒晚风直接给平时负责家中打扫的保洁阿姨打电话,让她多带几个人来。

        因为床铺和衣柜都没经过打扫,舒晚风没有拆夏天的衣服和床上用品,看来看去,自己动手把挨着墙的那张桃木书桌擦干净,先理夏天的那堆书。

        夏天估计没什么时间看闲书,仅有的十几本都是经济学专业书籍,书页上写满阅读时的有感而发,舒晚风边看边笑,几本书理了快半个小时。

        很快保洁阿姨带着同事们上门来,舒晚风便带领任宣元和林耀去附近的饭店先吃午饭。快吃完时,饭店经理亲自送上打包好的下午茶,舒晚风叫他们收下,“收拾东西也是体力活儿,晚饭不一定有时间吃,饿了就拿这些先顶顶。”

        本来是想帮忙搬完家就回学校的,此时林耀决定留下来帮忙善后。但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觊觎这些昂贵丰富的下午茶。

        三人回去时,保洁阿姨们已经离开,留下纸条说依照吩咐全方位做了保洁和消毒,连家用电器都用消毒液洗了三遍,舒晚风满意地走进夏天的小房间,接着理东西。

        他的手几次略过那个装着玫瑰花的纸盒子,强忍着不去在意,直到一切都归纳完毕,实在无事可做,才忍无可忍地打开了它。

        风干的玫瑰依旧静静地躺在里面,舒晚风失神地盯着,有些好奇夏天是怎么找回来的。他记得当年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他们的房间,而夏天隔日就被送去外地的夏令营,应是也没时间回去老房子拿回这朵花的。

        “这破标本金贵着呢。”林耀说着话走进来,扫了眼舒晚风手中的花,突然咦了一声,“这什么时候加上的mylove啊,我记得两三个月前还只有一个from,夏天这是谈恋爱了?”

        舒晚风的手僵住,脑子也因为林耀的话卡了一下。

        “他说这花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之前经常拿出来看,我问过他送花的人是不是初恋女友,他说不是。”林耀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浑身僵硬的舒晚风,“所以究竟是谁呢?”

        将标本放好,舒晚风脑子里嗡嗡乱响,他的想法很多很乱,一时间竟然难以理出头绪。

        突然手机响了,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月月?”

        这是和夏月交换联系方式后,小姑娘第一次主动联系。

        夏月在那头说了什么,舒晚风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中满是安抚的意味,“别急,我马上过去,也别乱走,听老师的话。”

        “夏天的妹妹吗?”林耀等舒晚风挂断电话才问。

        舒晚风说是,下一句便是隐约的警告:“别告诉夏天,他在出差,小姑娘成绩退步叫家长罢了。”

        林耀连忙表示服从命令。

        离开前,舒晚风在小房子里兜了三圈,别别扭扭地催他:“昨天拍的照片还没导出来吗?”

        林耀:“好的,知道您急着要,回学校就发。”

        舒晚风心满意足地去给夏月解决问题。

        夏月就读的十五中也是舒晚风的高中母校。

        重新踏入母校大门,舒晚风仍然颇为触动。曾经的他做过很多虚无缥缈的梦,梦里的夏天在这座花树盛放的校园里读书,等他从隔了两条街的大学里下课后一起吃饭。

        填写完访客信息,看门大爷瞧他面善,笑呵呵地说:“也在这里读过书吧。”

        舒晚风颔首,将表格递过去。大爷看到他的名讳惊讶不已,“怪不得眼熟,您那照片至今还在状元榜上挂着呢!”

        没想到他这身在异国的学子也能登上母校的状元榜。舒晚风回以一笑,凭着记忆进入校园,在路过教学楼一楼大厅时,稍微驻足,看了眼照片上笑容温厚的少年。

        夏月在高二六班,过完暑假就是准高考生。来的路上,自忖还算镇定的舒晚风苦思冥想该怎样和老师周旋,希望对方能看在夏月即将高考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然而当他见到夏月的新班主任时,有预感对方会因为他的缘故更加迁怒夏月。

        夏月没介绍自己的老师姓甚名谁,气势微弱地靠墙边儿站着,手指在裤缝上抠来抠去,没有平时的咋咋呼呼。

        “江老师。”舒晚风主动伸出手同对方问好,虽然分外别扭。

        没办法,谁让自己家里有个倒霉孩子。靠墙站的夏月还在傻兮兮地冲他笑。

        江郁郁颇觉意外,看向夏月,明知故问:“这是你哥?”

        “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夏月小心翼翼地解释,跟耍贫嘴似的,导致江郁郁脸色不大好看。

        适时将夏月挡在身后,舒晚风赔着笑说:“眼看要高考了,不能缺课,叫她先进教室学习吧。”

        江郁郁无奈地抬抬下巴,“进去吧,好好听讲。”

        夏月如获新生,飞快跑开了。

        上课铃突然大响,是舒晚风没听过的一首节奏轻快的钢琴曲,心跟着波动的旋律不断起伏,他随江郁郁走向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两人在一张长桌子旁相对而坐,江郁郁顿了顿才说:“夏月的问题不仅在于月考作弊,她还早恋你知道吗?”

        耳廓温度直线上升,舒晚风忍着心虚回道:“确实不应该。”

        “……”江郁郁被堵得好几秒开不了口,经过一阵沉默才说,“我需要和夏天谈谈,这件事你做不了主。”

        “怎样才算做主?”舒晚风态度硬了少许,将故意装出的客气内收,“孩子只肯和我求助,说明她只信任我。江老师教书育人,应该明白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作弊不对,我会打会骂,保证她不敢再犯,但是早恋很复杂,管好了皆大欢喜,管不好有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建议使用怀柔政策,而不是上来就和家长两面夹击。”

        倒是难为他讲如此一大通道理。

        不知想到什么,江郁郁听完他的话,竟然面红耳赤。

        “我……”她的嘴唇颤了颤,“我觉得有必要让学生真正的亲人来表明立场。”

        “我就是。”舒晚风斩钉截铁,想到某些往事,语气夹杂些许冷意,“莫非你是想借此机会见一见初恋对象?”

        他的质问如突然暴涨的潮水,令江郁郁也一瞬间被打回原形。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好像都没有成功长大。

        江郁郁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尖锐的舒晚风了。九年前那桩旧事,也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结。

        面对充满敌意的学生家长,她强迫自己不要胆怯,虽然她明知舒晚风的敌意并非因为夏月的问题。

        “过去的事,我很抱歉。”江郁郁起身,似乎要下班回家,门口就在眼前,但她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这才拎起挎包,不确定地问,“要谈谈吗?”

        舒晚风整了整情绪,沉默地跟她出去。

        他们换了间安静的咖啡馆,就在学校对面的餐饮街上。窗外绿荫浓翠,茂密的栾树枝条横溢,将天边的落日余晖切割成闪烁而细碎的光点。

        舒晚风手边就映着这样一点橘红,那红色太深了,像要燃起的火,他挪开了手,怕被烫到似的。

        江郁郁已经喝掉三分之一的卡布奇诺,舌尖眷恋着一股苦甜。这滋味并不陌生,在夏天身上,她尝到过不止一次。

        按理说英雄救美的结局该是成全一双眷侣,江郁郁的少女时代被古今中外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充斥,以致于被夏天从抢钱的流氓手中救下时,立刻便生出了与人家执手一生的绮丽梦想。

        为了不辜负这场偶遇,她撒谎说家里没人,可怜巴巴的,夏天便大发善心把她带回了家。

        当时在花房里浇花的舒晚风温柔而俊朗,但是他眼里的冷漠和敌意却是无法遮掩的。虽然那时很小,但江郁郁就是在初见舒晚风时,读出了他的所有情绪。

        虽然叫舒晚风出来谈谈,但她实际也无所准备。只能不停地喝咖啡。

        喝得急了,胃免不得不舒服。她的脸色开始发白,嘴唇也干燥。

        “麻烦给她一杯温水。”舒晚风对服务生说。

        “照顾情敌啊,真不像你。”江郁郁僵硬地开句玩笑。舒晚风没有搭理她。

        捧住温水喝一口,胃里的烧灼感降了下去。江郁郁的情绪总算少了些沉重,她缓慢地开口:“人在年轻时总会做些错事吧,那时候懂得太少,也太自私。”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正襟危坐的舒晚风,“曾经对你说过很难听的话,我很抱歉。”

        舒晚风脑中闪过些许画面,江郁郁的道歉勾起了昨夜那个不甚愉快的故梦。他迟疑地嗯了声。

        江郁郁放松了些,“现在想想,你当时之所以推搡我,应该不尽然是因为我说了那些难听的话,应该也是因为,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对吧?”

        她在试探,可能会根据他的回答而调整接下来要说的话题,舒晚风听得出这层意思。两手交叠在腿上,舒晚风一副自然的样子,“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明知故问。”

        “……好吧。”江郁郁扯扯嘴角,察觉出几分好笑,“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大敌意,我有男朋友。”

        “是吗?”舒晚风也扯扯嘴角,“所以为什么拿夏月做幌子招惹夏天?”

        “我没有,我就是想道个歉。”江郁郁心虚地解释道,“也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毕竟他家里欠了那么多债。”

        “马后炮。”舒晚风一嗤,“知道他不容易,不还是没陪他同甘共苦?他过得好不好都和你没关系,江老师还是少关心别人,多关心自己为好。”

        他的态度随意却尖刻,江郁郁不禁也失了从容,“我连他女朋友都不是,有什么资格陪他呢?倒是你,说出国就出国,你知道夏天因为你多难过吗?!”

        这是他今生所犯的最愚蠢的错误。江郁郁的话,令舒晚风瞬间咬紧牙关。

        他默了好半晌才问:“你的意思是,你们没谈过恋爱?”

        温水也变得烫嘴,江郁郁磕巴一下才回道:“谈过,也不算谈过。”

        舒晚风不由将后槽牙咬得更紧。

        “你走后,他去了南方,那段时间一直是我单方面联系他,他从没回复过。后来他家里出事,又回到这里,我拿一样东西换……”提及过去的自己,江郁郁倍感羞愧,“换他和我谈了一周的恋爱。”

        舒晚风问:“什么东西?”

        垂下头,盯着桌布上的细纹,江郁郁以极其低迷的语气回答:“玫瑰花……你给他的那朵。”

        那夜舒家上下乱哄哄的,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她的时候,江郁郁回到三楼房间,抽走了那支插在花瓶里的玫瑰。

        “夏天是个很奇怪的人,对吧。”坦诚一切后,江郁郁感觉胃也没有多么难受了,“他替我承担错误,我以为那就是好感和喜欢,但我和他要那朵玫瑰,他却死活不肯给我。”

        舒晚风感觉逻辑不对,“可他当时告诉我,他同意把花给你,是你自己不要。”

        “胡说!”江郁郁立刻激动起来,虽然过去犯过不少错,但她并不想继续加深舒晚风对自己的误解,“我们当时吵得那么厉害,就为了抢那一朵玫瑰,你难道没有听到?”

        “我……”舒晚风难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只听到一部分。”

        江郁郁握紧水杯,“丢人丢到这个份儿上,我早没有撒谎的必要。”

        没有对她的说辞表达质疑,舒晚风沉默片刻,复又开口,“关于夏天的文身……”

        “那个啊,”江郁郁努力回想,“是我叫他纹的,当时文身店搞活动,情侣文身打五折,我手头紧,但又实在想尝试,就拉着他一起了。”

        无法掩饰声音里的裂痕,舒晚风故作镇定,“是在你们假扮男女朋友期间?”

        “不然呢?”江郁郁反问,随即落寞一笑,“你大可以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从那时起就有感觉……夏天是恨我的。”她哽咽起来,“我从小到大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但就那一件事,对你们,我始终过意不去。”

        舒晚风淡漠地看着她红透的眼眶。

        “舒晚风,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在那个午后和夏天回家,这样说,你能够原谅我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谁都清楚,时光流逝便是无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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