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笃定
夏月以为会挨骂的，毕竟作弊实在不是光彩的事。更何况还有早恋这一记绝杀。就算舒晚风修养极高，面对她这样的问题学生，恐怕也会忍不住熬一锅毒鸡汤。
周日没有晚自习，舒晚风和江郁郁谈完后便在校门口等她放学，此时夏月正惴惴不安地坐在副驾驶上抠手指。
傍晚的街道有若隐若现的烟火气，舒晚风将车窗打开一个小缝隙，让外面的气息和声音传到车里一些，尽量柔和地问：“为什么作弊？”
夏月不再抠手指，跃跃欲试地向车外张望。随她的目光看过去，舒晚风发现街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个清瘦少年，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孔，但隐约能确定是个干净好看的男孩子。
“作弊的事，和他有关？”
“……嗯。”夏月收回目光，开始拽校服的下摆，瑟瑟缩缩地说，“他成绩好，我不想被他瞧不起。”
瞧不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心是好的，方法不对。”舒晚风笑了笑。夏月迟疑地抬起头，问：“你不骂我吗？”
舒晚风很平和，“骂你就能把你骂醒吗？得你自己明白才行。”
“我知道错了。”夏月无甚底气地保证，“我绝对不再作弊，晚风哥你别告诉我爸妈，也别跟我哥说。”
“行啊。”舒晚风答应下来，话锋一转，说，“谈恋爱可以，但要注意尺度，你们都是未成年，如果发生关系难免有违法犯罪的嫌疑，所以至少在毕业前，别和他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能做到吗？”
夏月始料未及，面红耳赤地解释：“我们手都没牵过呢。”
舒晚风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挺好的，少年时的恋爱就该简单些，别担心自己配不上对方，如果他连最真实的你都无法接受，那么这个人也不值得深爱。”
很久之后，夏月嗯了声，心事重重的。
舒晚风没再多说，彻底放下车窗，朝还在傻等的小少年招了招手，对方愣怔几秒，然后飞快跑了过来。
“一起吃个饭吧，和家里说一声，不会太晚的。”舒晚风有些后悔今天穿得过于朴素，不过想震慑一个小男孩，气势上倒也够了。
男孩子没有拒绝，上车后给母亲打了电话，说要去同学家里做作业。
“哪个同学？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八点之前必须回来，不回来我就让你爸爸报警！”
“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肯定按时回去，挂了！”
有些心烦地挂掉电话，男孩子嘟嘟囔囔地解释：“我妈知道我们的事了，盯得有些紧，她平时不这样的。”
舒晚风发现夏月开始咬拇指指甲了。他单手转着方向盘，轻轻打掉夏月的手，轻笑着说：“怎么跟你哥一个毛病，别啃了，不能补钙。”
笑话有点儿冷，但夏月还是笑了，毕竟是没长大的小女孩儿，有心事也不会延续太久。
“晚风哥，我们去哪里吃啊，我想吃西餐！”
“行啊，那就去电视塔顶层的观光餐厅。”舒晚风随口说道，问后座的男孩子，“吃得惯西餐吗？”
“没关系的，我不挑食。”男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那间餐厅可不便宜，一顿饭顶他爸妈一个月工资了。
气氛还算和谐，夏月胆子又壮起来，介绍说：“他叫陈嘉。陈嘉，这是我晚风哥。”没等陈嘉反应，又忙不迭地问：“你数学作业写了吗？快给我看看。”
两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今晚的作业，言语中提到试卷、练习题、小测之类的，都是舒晚风曾经熟悉却也已经淡忘的事物。
到餐厅后居然遇到正在约会的席修和向丝丝。舒晚风让两个孩子先去坐，和席修他们寒暄两句，问起了合作上的一些进展。
席修简单说了说最近投拍的电影，舒晚风也有入股，还算感兴趣地听着，末了席修话题一转，问他：“你让丝丝照顾的那个夏天倒是不错，我有意向签他，你和他熟，帮忙劝劝？”
“我的话他也不一定听。”舒晚风的态度很是维护，“而且如果他想出道，直接弄间工作室更方便。”
席修没想到还能被截胡，不大乐意的样子，“别跟我说你要给他投钱。”
“行了行了，周末不谈工作。”向丝丝和稀泥，“舒总知道夏天出差的事吗？风城可不近呢，没想着跟过去？”
舒晚风接过话茬来，把顾自揣测的席修晾在一边，“小朋友闹脾气呢，麻烦向总这几天多上上心，必有重谢。”
向丝丝就喜欢说话敞亮的人，不禁对着舒晚风眉开眼笑。席修见状，撂下了对舒晚风和夏天之间关系的探究心，很有危机感地拽着未婚妻告辞而去。
席总的醋味酸爽纯正，舒晚风很觉开胃，面上也带了些笑意。夏月看他高兴，有恃无恐地点了巨贵的套餐，还眼馋菜单上的果酒。
“小孩子喝什么酒。”舒晚风不答应。
夏月没敢坚持，开开心心地吃起来。陈嘉拘谨地切着牛排，几次剐蹭到餐盘边缘，舒晚风眼看着男孩子窘迫得出了满头细汗。
但他并没有出手相帮的打算，只是询问夏月最近的生活和学习情况。
“我没心少肺当然过得好，就是我爸妈不大喜兴。”夏月嘟着嘴巴抱怨，神情有几分夏天小时候的样子，“我哥不是出差了嘛，他们本来想叫他今天带那个梁晚夕出去约会来着，这女的是我爸领导的闺女，听说家里挺满意我哥的，结果我哥二话不说放了人家鸽子……连带我中午回家都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真是无妄之灾。”
“那确实是你哥哥不对，怎么能言而无信呢。”陈嘉忍不住插话，他终于切完牛排，有闲聊的兴致了。
夏月捏着刀叉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她气冲冲地说：“这就是包办婚姻！当初我爸妈提这件事的时候，我哥都差点儿气哭，你不了解情况别胡乱评价！”
“好吧。”陈嘉忍着郁闷不再多说。
“行了，乖乖吃饭。”舒晚风打个圆场。夏月狠狠地嚼着牛肉，越想越来气，忍不住吐槽父母的所作所为，“就我爸那个老糊涂，成天没事儿找事儿，上回让我哥离你远点儿，这回又瞎介绍对象，我看他就配三个字——不靠谱儿！”
在国外多年，又接受过专业的礼仪训练，舒晚风从未如此失态地将勺子掉在桌边过。
什么叫离他远点儿，他做了什么，让夏一般这样阻拦夏天和他交往——是因为当年的事吗？舒晚风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疑问和猜测，很明显地愣了几秒。
“晚、晚风哥……”意识到说漏了嘴，夏月后悔不迭地找补道，“不过我哥可没答应啊，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见我哥那么爷们儿，说的那话超级酷炫，我给你学学啊！”
舒晚风僵硬地挺直脊背，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夏月放下刀叉，做作地清清嗓子，拿腔做范儿地学夏天，“我心里把你们当父母，也把兰姨当亲人，没她，没舒晚风，我当年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留守儿童！我今儿也表个态，你们要是非得拦着我跟我哥来往，我今后就少登这个家门！”
小姑娘故意省略了前因后果。再不懂事，也知道当面说人家妈有病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舒晚风认真地看完夏月表演，弯了弯眉眼算是赞叹。夏月以为他会发表一下对这段话的看法，结果只等来一个笑容，只好颇为无力地收起了神功。
吃到中途，夏月起身去洗手间，舒晚风将目光从自己的餐盘上移开，看了看一脸不自在的陈嘉，随意问道：“快放暑假了，有什么计划吗？”
陈嘉受宠若惊。他隐约猜出了舒晚风的身份，毕竟舒家的名号在本市响当当，舒晚风又如此阔绰，就算不是他猜测的那位舒总，应该也是舒家的亲戚之类吧，总之是他一个高中生攀不上的那种贵人。
“应该还是以学习为主，听家里安排。”
舒晚风颔首，忽然提议道：“有兴趣来深兰实习吗？一周或者一个月都可以，早点接触职场和社会，对你这么大的男孩子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啊？”陈嘉紧张得磕巴一下，试探着问：“您是深兰集团的……”
“忘了自我介绍，是我的疏忽。”舒晚风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陈嘉看过后惊讶得瞪大双眼。
舒晚风仍是温和做派，“听说你成绩不错，现在先实习，大学毕业后如果你愿意，深兰也很欢迎你的加入。”
夏月回来后，发现陈嘉面色很红。她以为陈嘉面对舒晚风十分紧张，便加快吃饭速度，试图赶紧结束这顿虽然好吃但气氛莫名的晚餐。
吃完饭，舒晚风先送陈嘉，等车里只剩他和夏月两人时才问：“暑假时要不要来深兰玩儿几天？我从国外带回来不少新鲜零食，来了就都归你。”
“真的吗？！”夏月惊喜万分，拽住舒晚风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晃，“我去我去我去！晚风哥你太好了！！”
“再晃就握不住方向盘了。”舒晚风调侃道，夏月松开手，兴奋得在副驾驶上傻笑。
几分钟后，到了一处十字路口等红灯，舒晚风的声音随着车速的减缓而同步低沉，“月月，除了梁晚夕，夏叔叔还给你哥提过别的女孩子吗？”
夏月一愣，回道：“就这一个，我哥那脾气，说好听了叫自立自强，说不好听就是万事不求人，我爸应该也是怕他太辛苦，才想着找个家境好的女孩子帮衬一下……唉，反正短期内不会有第二个了，我哥发脾气可吓人了，他们不敢逼得太紧。”
发脾气吓人？哪有。舒晚风不认同。
“我不太方便经常去你家里，夏天又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性格。”舒晚风顿了下，“如果再发生类似的矛盾，记得偷偷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明白该怎么办。”
夏月感觉这话又是在理又是奇怪，但她更清楚舒晚风不会白白让她做小间谍，于是没有多想，乐滋滋地答应了。
怕家里人盘问，夏月想在离家还有五百米的时候下车，舒晚风不放心，把车停在街对面，走路送她到家门前。夏月在门上轻轻一敲，不过几秒便有人迈着急匆匆的脚步来给她开门。
舒晚风躲到角落里，听着夏一般边咳嗽边数落夏月这么晚才回来，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早就察觉夏天不喜欢烟味儿，舒晚风已经很久不曾抽过。但这一晚，他在夏家门前黑沉沉的角落里抽掉一整盒烟。
他不声不响地掂量着从前往后，像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逡巡四顾。
一声狗吠惊得沉思的人扔掉了烫手的火机。四下黑魆魆的，视线最远只能落在指尖或鞋畔，站在这样的黑暗中，别处的万家灯火或车水马龙都显得无关紧要，只有孤独感最真实。
舒晚风知道，他已经比大多数人拥有更多，但在剔除所有社会属性之后，唯一的念想也不过是那个人能陪在身边。
仅从一个碳基生物的角度讲，他的最渴望是那个叫夏天的男孩子。
从很久之前就想要了，非常想，想得这么多年畏畏缩缩，活成了行尸走肉还自以为并不难过。
寂静的角落里，舒晚风感到自己的心脏超负荷地跳动、跳动，从平和到躁动、躁动到剧烈，如同被不断重压的深水井，起初只是咕嘟咕嘟，最后水流飞窜，沸腾着几乎要把所有理智湮没。
夏天是一样的。舒晚风笃定地想。
那么他呢？低头盯着脚边的烟灰，再抬头看看夏家紧闭的大门。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试图扑灭他心中沸腾的爱意与欲望。
“笑话。”扯扯嘴角，用力捻灭最后一支烟，舒晚风自言自语。
他依旧站在黑暗中，但头顶盘旋的一只飞蛾提醒他，有光。
他给夏天发去一条消息。
——睡了吗？
直到对面街上的店铺开始打烊，才终于收到一条回复。
——累，睡了，少理我。
好吧，舒晚风笑着想，光还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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