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屋内站了不少人，碳盆里烧得通红的碳块不时发出一声轻响，微小的火星便四溅开来，又转瞬消失不见。
床榻上的人侧脸趴着，背上的衣裳被撩起，露出红肿乌青的背，红儿和雾雪便站在床边替他抹着药膏。
宋衔川眉心紧皱，却始终未发一言，宴允融在一旁瞧着，心中有些沉，也不自觉蹙起眉。
林氏见了便拍拍她的手：“好在那冰锤不算太大，倒也只受了些皮外伤，这臭小子皮糙肉厚的，挨一下也不碍事，可若伤的是你，那才真是不知怎么得了了。”
宴允融知她是在宽慰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怪我自己不小心……我应该避开的。”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后悔了，她本只是想看看宋衔川为了所谓的攻略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其实即便他不来，宴允融也有把握在最后一刻侧身避开的。
只是她当真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豁的出去，现在这副情景，实在不是她想看到的。
宴允融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恼，但更多的是担忧。
好一会儿过去，待伤都处理完了，床上的人才坐起身，懒懒散散地开口：“行了，没什么大事，都别看着我了，又不是小孩儿。”
听他这样说，便知的确是没什么大碍了，淮阳侯啧了一声：“当谁想看着你似的，既然没事儿那就自己待着吧，咱们走！”
他说着揽过林氏的肩，两人一起离开了，红儿则带着雾雪出去取药，顺便跟他交代后续养伤的事宜。
屋内原本站着的人很快就只剩下了宴允融一个，宋衔川看着小姑娘眼里的恼和忧，心中一时竟有些莫名的雀跃。
他轻咳了几声，刚想顺势卖个惨，对方就先一步开口了：“宋衔川，你到底怎么想的？就为了做戏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及”
床上坐着的人顿住了：“……什么做戏你干嘛老是提做戏”
宴允融深吸了口气，不想再同他继续什么你有情我有义的荒唐戏码了，她上前几步：“行了，你也别装了，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你的攻略计划。”
“在冰灯展，其实我可以避开的，只是我突然想起了攻略计划里提到的苦肉计，所以我才没动，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会利用这次机会吗。”
说话的姑娘目光平静，无爱亦无恨，宋衔川一瞬间就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事实证明，你把这次机会利用的很好，倘若没有意外看过那个计划，现在的我大概已经感激涕零，已经成功陷进你的‘攻略’里。”
宴允融说着竟是微微叹了口气：“宋衔川，说实话，其实我真的有点佩服你了，为了演好这场戏，为了对付我这个你讨厌的人，你竟然能这么豁的出去。”
“只可惜。”她笑了笑，“我知道了你的计划，所以我配合着你演戏，但现在，我连演都不想再演了，没必要，真的。”
宴允融心底有些酸涩，宋衔川待她越好，便越体现出他对于攻略计划的认真，也越表明他对自己的厌恶之深。
她原本还以为，他们之间真能有些除争吵、厌烦之外的东西呢，真可笑。
宋衔川听着面前之人微凉的嗓音，整个人如坠冰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对方似乎要转身离开，他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地问了句：“……你的意思是，一直以来，你跟我，就只是逢场作戏”
默了默，宴允融慢慢开口：“差不多吧。”
“你和我说的话，表现出的那些亲近……也都是假的？”
“……嗯。”宴允融垂眸。
安静，很长时间的安静，就在她以为对方莫不是痛晕了过去的时候，一声嗤笑蓦地响起。
宋衔川缓缓勾起唇，微微偏了偏头，笑了：“好。”
“你出去吧。”
“宋……”
“我让你出去。”
少年瞬间抬眼看向她，眸中再无半点笑意，四目相对，宴允融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样桀骜的眉眼。
果然，终于不装了吗。
她微微捏紧了手指，气笑了：“怎么，恼羞成怒了就只许你骗别人，别人就不能骗你宋衔川，你搞搞清楚，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宴允融说完，再不看他一眼，冷着脸便拂袖转身离开了，屋子里重归于一片寂静，宋衔川独自一人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窗边的日影西斜。
他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头微微垂着，一双桃花眼中已是猩红一片。
“师姐，你回来了。”
宴允融一到将军府，江遥便很快迎了出来，像是已经在此处候了许久，他微微皱着眉：“我听说你去冰灯展险些就被融冰砸伤了，你没事吧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
“放心吧，我什么事也没有。”宴允融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失笑，但只有短短一瞬，很快她便又敛了笑意，“宋衔川……他替我挡了。”
闻言，江遥松了口气，师姐无事便好，他转而看向一旁的红儿，语气有些冷：“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功夫不错，既如此，又为何看顾不好师姐还险些让师姐受伤”
沉默着站在一边的小少年，闻言抿了抿唇：“我……”
“阿遥。”宴允融见状有些无奈，“百密也有一疏，况且当时是我自己让红儿去帮忙买吃食了，与他无关。”
江遥不说话了。
她便轻叹口气，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也不是老妈子，干嘛老是操心我”
她说着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只是这笑怎么瞧怎么疲惫和牵强：“我有些困了，就先回屋里去补觉啦，你带着红儿玩一会儿吧。”
几乎是一瞬间，江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不对劲，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立马含笑点头：“好，那师姐去好好休息吧。”
待人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江遥才慢慢转过身，淡淡地看了红儿一眼，脸上已无半分笑意：“走吧。”
红儿垂眸，默默跟了上去。
——
风雪愈紧，掩盖了行人的踪迹，一处安静的巷子中，有一人立在毫不起眼的小旧木门前，身姿挺拔，仿佛生于雪境的寒松。
那人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屈指在木门上轻轻敲了敲，不一会儿，门板微颤，咯吱一声，门便被人从里拉开了。
开门的女子长发如瀑披在肩上，一身月白色长裳一直垂到地上，看过来的目光温婉柔和。
来人缓缓抬起双手，解下了戴在头上的黑色宽大斗篷帽，露出一张温润中带着几分清绝的脸：“沈姑娘。”
“殿下。”沈长云福身一礼，微笑，“家中祖父已恭候多时，请殿下随臣女来吧。”
门轻轻合上，两道人影很快穿过了小院，来到屋中。
窗边站着的老者察觉到动静，立马转身迎了出来。
“老臣见过殿下。”他一看见那一身黑色的清俊公子，便立马行了礼。
对方连忙伸手扶起他，笑得随和：“沈阁老不必多礼。”
几人互相寒暄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起正事，沈阁老正色道：“此次老臣经由皇后娘娘邀殿下出宫一叙，确有要事相商，还望殿下莫怪。”
梁远砚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沈阁老说的哪里话，您和母后费尽心力，只奈何我无能帮及更多。”
灰衣老者目光不变：“老臣知殿下闲云野鹤之心，不欲陷入这些纷争，因此邀殿下前来，也只是想同殿下说明接下来的计划，好让殿下心中有个准备。”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了沈长云，后者便在颔首一礼后接着开口：“殿下，定远将军此次回京，乃是从临州押送了数十名九蚩逆贼入皇城，连日审讯下，这些人终于在前几日交代了幕后主使，耀王。”
“耀王梁光尘与九蚩勾结，企图里应外合篡权夺位，此等罪状定不会为世人所容，臣女与祖父已整理好证据，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前去皇上面前揭发其狼子野心，届时，殿下只需冷眼旁观即可。”
“切勿求情。”
话音落下，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晃，梁远砚垂下了眸子。
沈阁老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开口：“殿下不忍，是因耀王与贵妃皆待殿下甚好，但殿下可知，那些都不过是假象。”
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
“殿下，您赤诚如斯，不知众生皆有面具，今日老臣只想告诉殿下一点，信任一个人的代价是巨大的，所以在决定是否要相信之前，还请您务必仔细斟酌。”
苍老而空寂的声音继续响起：“耀王要的，未必只是那个位置，更可能是殿下和皇后娘娘，乃至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年轻的心一瞬间被细细密密的痛苦包裹住，不能呼吸，无法求救。
梁远砚离开的时候，外头的雪下的愈发大了，他的背影在天地间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回去的，一路上脑子都有些昏昏沉沉，沈阁老的那些话，如一记重锤击在他心上，在很久以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些话给了他怎样深刻的影响。
无情而忠诚地陪伴着一颗年轻的心，一步步走向了万人之上，无边孤独的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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