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沈府内，几树梅花开的正好，似有似无的清淡香气传来，煞是好闻。
屋内几人围坐在一起，宴允融照常抱着个手炉，一边拿起块糕点咬了一口。
侍女奉上热茶后便退了出去，在不远处侯着，沈长云唇边挂着柔和的笑意：“阿遥出门了这么久，现在总算是回来了。”
顿了顿，又道：“许久未见，你长高了不少，人瞧着也少了几分稚气。”
江遥便勾起了嘴角，一颗虎牙若隐若现：“沈姐姐，师姐也说我长高了呢，出门这几月，我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宴允融塞下最后一口糕点，挑眉道：“沈姐姐你不知道，他回来后成日同我说他在临州的新鲜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他这会儿跟你说这些，定是马上便要同你炫耀了！”
“师姐你可莫要冤枉我……”少年立马小声反驳，只是脸上却又渐渐浮现出淡淡的红色。
一旁安静听着的红儿，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实在忍不住费解。
瞧着这么简单的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会和他说那样的话
昨日，宴允融离开后，他便跟着江遥一道，他本以为对方定是要挖苦自己一番，毕竟他感觉得到，这人对宴姐姐的态度很不同，不仅仅是师弟对师姐的那种尊敬和喜爱。
可江遥却只是很正常地问了他一些医术和身手方面的问题，然后同他过了几招，虽然表情从始至终都极淡，但的确没有刻意为难。
江遥最后还说了句很是奇怪的话：“日后你的功夫，我亲自来教，你得了空便来寻我，不可懈怠，师姐……往后终究要你来保护。”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身白衣胜雪的少年眸中终于有了情绪，那是一片无边的落寞和怅惘。
红儿看不懂他眼中的孤寂，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按江遥的性子，宴姐姐的安危他应当不会放心交给别人才是吧？所以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红儿慢慢垂下了眼眸，大人真是难懂。
此时的他自是不会明白，江遥心底的无能为力，这么些年，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早已让原本的江遥面目全非，终有一日，他会再护不了任何人。
所以他只能深埋自己全部的心意，让宋衔川代他去好好地爱师姐，让红儿代他去好好地保护师姐，至于他自己，没有结果的事……他没资格做。
“沈姐姐，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到时沈爷爷总没道理再拘着你，我们就一道出去玩儿！”抱着手炉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沈长云便也轻笑：“好，我看你倒是比我还要高兴了。”
微顿，她又稍稍偏了偏头：“对了，今日怎不见宋大哥你们往常可都是一道来的。”
笑着的小姑娘便一瞬间冷下了眉眼，虽然她掩饰地很快，却终究还是过于好懂了。
沈长云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了江遥，后者便连忙笑着解释：“宋大哥今日有事，就没和我们一起来。”
“原来如此。”她温和地笑笑，这个话题算是就此揭过。
暖和的屋子里茶香四溢，热气袅袅上升，将众人的面容都变得渐渐有些模糊。
——
入夜，酉时将过，淮阳侯府。
大厅内气氛有些沉，林氏坐在垫了软榻的雕花木椅上，面色很是不悦，一旁的淮阳侯看看她，又看看底下站着的雾雪，内心有些煎熬。
挣扎了好半晌，他终于轻咳几声，故作严肃地开口：“雾雪啊，你还不快老实交代，宋衔川那逆子到底又去哪鬼混了”
雾雪站在大厅中央，左手捏着右手，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上头的两人，只感到一阵威压压在身上，叫他焦心不已。
鹌鹑一般站着的人抿了抿唇，头发丝儿都耷拉着，他心里苦啊。
“侯爷，小的当真不清楚，爷近日心情不好，不让我跟着……”
话未说完，突然“砰”的一声响起，林氏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眼中一片寒意：“你今日要么说清楚，要么卷铺盖走人。”
雾雪瞬间吓得浑身一抖。
宋衔川已经两日没见着人影了，问了将军府和沈家，两边都没有消息，问雾雪他又支支吾吾不说，林氏顿时火大，当场就发了脾气。
淮阳侯见状，连忙向一旁的人使眼色，示意他别再激怒这尊大佛，雾雪一张脸不禁更苦了。
爷这几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不好惹的很，看过来的眼神又冷又淡的，昨日更是直接就将他撇下了，自己则一个人去喝了酒，他好不容易找过去还被赶了回来。
雾雪万般心累，他没胡说，他现在是真不知道爷在哪儿啊，但不说就要卷铺盖走人，他只得绞尽脑汁地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一咬牙，决定舍命陪君子：“夫人，侯爷，你们消消气，小的这便去将爷找回来，今晚一定让爷回府。”
林氏冷哼一声没说话，淮阳侯便连忙让人退下了。
待出了侯府，雾雪才长叹一声，然后摇摇头往前走去，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在一条破旧阴暗的小巷前停了下来。
“有人在吗？我有一事相求。”他扬声道。
话音落下，便有一人自黑暗中慢悠悠地走出来，是位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老头儿，但雾雪丝毫不敢看轻他，有礼道：“您好，我想请您帮我寻一个人。”
老头慢悠悠地抬头看他，雾雪便连忙开口：“淮阳侯世子。”
闻言，老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慢吞吞地转过身，顺便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巷子深处走去，不一会儿，视野里亮堂了起来，雾雪眼前几十个如老头儿一般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或躺或坐。
老头儿轻飘飘地看了眼雾雪，后者立马反应过来，道：“叨扰了诸位，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们，可知道现如今淮阳侯世子身在何处”
众人互相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很快一个半大的孩子开口道：“我妹妹说半个时辰前她去给人送东西的时候，看见世子进了留春院的大门。”
雾雪瞬间被噎了一下，好半晌回过神来，连忙道谢，一边往老头手里塞了个有些重量的小锦囊，然后才告辞离开。
这里是乞儿的聚居地，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他们又同一般的乞讨之人不同，交钱办事，基本永京城里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他们都能知道。
雾雪问到了消息，便立马去了留春院，他其实实在想不明白爷怎么又跑去那地方了，明明上回才在那蔷薇姑娘手上吃了苦头。
烛光摇曳的大厅内，穿得花红柳绿的姑娘们迎来送往，倒是比白日里更热闹些。
雾雪一跨进大门，便看见了半躺在大厅一侧宽大座椅上的黑衣公子，对方高束的发如瀑倾泻在椅子上，半阖着眼，指尖捏着的小酒杯要掉不掉。
雾雪登时就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立马冲过去，从围着的一堆姑娘中艰难地挤到了宋衔川身旁：“爷爷您没事吧？您怎么在这儿啊，夫人他们正找您找的急呢……”
轻轻的骨碌一声，宋衔川手里的酒杯终于掉了下来，他极慢地抬起眼：“……雾雪”
雾雪感动不已：“是我，爷，您怎么喝成这样，快同我回府吧，夫人找不到您发了好大的脾气。”
“回……府”宋衔川慢慢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在雾雪期待的目光下毫不留情地开口，“不回。”
“爷……”
“小爷我说了不回。”少年桀骜的眉眼染了几分不耐，半睁着眼看向一旁的姑娘们，“去……你们给我把人弄出去，吵的头疼。”
姑娘们得了令，立马推的推拉的拉，连拖带拽地把人给“请”出去了。
雾雪眼见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根本抗不过这群看着娇弱的姑娘们，顿时悲从中来。
“爷，爷！您别闹了！爷……！”
“行了，喊什么喊，没听你家爷说吗？他不回去，再说了，我们还能吃了他不成”姑娘们将人往门外一推，翻了个白眼。
雾雪心道你们可不就会把人吃了吗？
被拦在外面，也不知道那些女人利欲熏心又或者□□熏心起来会做出什么事，他简直急的不行，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爷根本就是个假纨绔啊，哪能真去干这种事!
他现在就是不清醒了，等他醒过神来要是发现自己不干净了，那不得气疯了去
雾雪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就在他甚至想回侯府带人围了这留春院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名字——宴允融！
对，没错，就是宴姑娘！
雾雪眼睛瞬间一亮，没有犹豫就立刻转身往将军府去了，在他看来，爷虽然不承认，但他现在确实可听宴姑娘的话了，找她来劝肯定有用！
房内，桃色衣裳的姑娘秀眉微蹙，轻启唇齿：“你说……宋衔川醉在留春院，被缠的脱不开身了”
雾雪点头如捣蒜：“是啊宴姑娘，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劳烦您帮帮忙……”
话未说完，一声嗤笑便响起，宴允融眸底一片嘲讽：“这回又玩什么新鲜的了留春院是他自愿去的吧，可有人逼他到底是脱不开身，还是根本就没想离开，他自己心里有数。”
“宴姑娘……”
“够了。”少女冷冷抬眼，“雾雪，今日来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雾雪无言以对。
她便笑了：“既然如此，自甘堕落的人，不需要谁来帮。松花春水，送客。”
两个小丫头立马走上前：“请吧。”
雾雪见状彻底慌了，心一横，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宴姑娘！我实话同您说吧，爷他根本就不是平常表现出的那样，他不风流也不纨绔，那都是他故意装的！因为，因为他说，横竖也无人信他，不如就坐实了这名声。”
宴允融愣住了。
面前的人苦着一张脸：“宴姑娘，爷这几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才会跑去留春院把自己灌的不省人事，可这绝不是他的本意。”
“宴姑娘，姑奶奶，我所言句句属实，爷当真不是那么恶劣的人，您就行行好吧，帮我把人带出来，再这么拖下去，爷可就真要清白不保了啊！要是爷明早醒来发现自己不干净了，那我也就别想活了哇!宴姑娘……"
他哭喊地悲天跄地，无比投入，等一抬起头来，才发现屋里哪还有什么宴姑娘。
“快，备马。”宴允融面色微寒，风一样就卷了出去。
身后松花春水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按她的吩咐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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