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师师
柏宥宁其人，长得也算颇为平头整脸，若从后面看，就说是位翩翩公子，那也不为过，但却不知为何，他那张脸总是让人觉得别扭。
用沈言枝的话来讲，大概就是油腻。
当然，其中夹杂了多少沈言枝的个人情感，这便不得而知了。
柏宥宁轻蔑地睨了沈言枝一眼，下巴简直要扬到天上去了。
叶娘子用丝帕遮住口，似乎在无声偷笑，接着又恢复了得体的仪态：“柏公子，不介绍一下吗？”
柏宥宁手里盘弄着核桃，身子侧过去大半，仿佛连看一眼沈言枝都不愿意，轻飘飘地道：“柏家弃妇而已，叶娘子不必在意。”
“并未礼成，何来弃妇之说？”
沈言枝胸中正起着火，忽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继而从身后伸来一只手，轻轻拽了一下沈言枝的小辫儿。
这是沈言枝头一次不反感这个动作，甚至心中还有些暗暗的欣喜。
叶娘子见到来人，已浅笑着行了个好看的礼：“杜公子安好。”
沈言枝回过头去，果然是杜行舟，他凤眼微眯，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杜行舟展开双臂，对着沈言枝道：“新做的腰带，娘子看看如何？”
沈言枝歪头看了看，由衷地赞叹道：“上面的墨色玉环不俗，比直愣愣地嵌颗大珠子要好得多。”
柏宥宁听了这话，脸上很是挂不住，但因对方又没有直说是自己，又有叶娘子在旁，一时不好发作。
这时，杜行舟突然又对着沈言枝拱了拱手，莞尔笑道：
“既已取消了婚约，便是与他柏家再无瓜葛，不知沈娘子能否赏脸，给在下一个机会，我定当三媒六聘，风光娶娘子进门。”
沈言枝明白他在胡说，这样说不过是在为自己出头，气气那柏宥宁，但听到这几句话，心里还是不自觉地触动了一下。
她轻轻挑着下巴道：“想得挺美。”
杜行舟则又是一莞尔。
“师师！你怎么来了？”
众人回头，见是郁子都来了。
叶娘子瞬间笑开了花，脆生生地迎了上去：“郁娘娘！”
众人皆是一愣，郁娘娘何许人也？
杜行舟则适时为沈言枝解惑道：“郁兄幼时爱哭鼻子，又整日穿得花花绿绿的，便被几个同龄的孩子称为郁娘娘。”
郁子都强装镇定地道：“叫我郁公子。”
叶娘子上前一步，竟直接捏上了郁子都的脸，嘴里念叨着：“好小子，长大知道害臊了？”
郁子都竟由着她捏了两下，掩面轻咳一声，给沈言枝介绍道：“这位是临安花魁娘子，叶师师。”
“师师，这位是沈记饭馆的沈娘子。”
沈言枝浅笑施礼：“师师姑娘好。”
叶师师亦是嫣然一笑：“沈娘子好。”
几人热络地寒暄着，独把柏宥宁晾在了一边。
倒是杜行舟想起了还有一个人在，负手走到柏宥宁跟前，沉吟片刻，继而悠悠地道：
“其人如何，从来不在穿着，沈娘子才貌双绝，粗布麻衣自有风骨，倒是阁下，腰间那玉珠子比自个儿脑仁还大，招摇过市，也不怕惹人笑话。”
柏宥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沉声道：“你”
还未等他说出什么，一旁的郁子都开了口：“怎样？你那醉仙居还想不想要了？”
方才杜行舟与沈言枝暗戳戳地奚落他时，他也是想还口，但一见到郁子都，便低头噤了声。
毕竟郁子都有官身，又是这一带酒楼的行头，柏宥宁即使再不知轻重，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叶娘子往店外看了一眼，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郁子都转头示意掌柜娘子，躲在柜台里看热闹的掌柜娘子急忙高声答道：“午初一刻！”
叶娘子似乎松了口气，逃也似的从柏宥宁身边走开，冷声道：“巳时已过，柏公子请回吧。”
柏宥宁张了张嘴又闭上，悻悻地走了。
郁子都厌恶地看着柏宥宁的身影，问道：“师师，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叶娘子无奈了笑了一下：“昨儿与几个公子赌了几把，手气不好，让他占了上风，只得答应今日陪他出门。”
沈言枝轻声道：“好奇怪的赌注。”
郁子都为她解惑道：“沈娘子有所不知，师师可是太师宰辅的座上宾，临安城里，只有能请得动师师的人，那才算是真正的贵人。”
他冷笑一声，接着道：“这柏宥宁估计是想给自己撑撑脸面，岂料是土猪头上插鸡毛，怎么也盖不住他那副穷酸样。”
杜行舟忍俊不禁，由衷地赞道：“郁兄这话说得犀利。”
叶娘子倒也识趣，对着几人福了福：“时候不早了，两位公子陪沈娘子看着，我便告辞了。”
郁子都过去挽着师师的袖子，“不如与我们一道吧，正好帮沈娘子挑些衣裳。”
叶师师又揉了揉郁子都的脸，语气颇为宠溺地道：“好吧。”
要说那掌柜娘子也真是人精一个，方才说话时，她见着情况不对，便老老实实地退到柜台后面，如今见不受待见的那位走了，这才又示意后面的伙计，殷勤地带着他们过来送上衣裳。
“娘子皮肤白，不挑颜色，身量又纤细，穿什么都好看，这件烟罗衫，绣的是杏林春燕的纹样，正适合年轻的小娘子，还有这件，绣的是海棠春睡图，娘子看看可还喜欢？”
沈言枝这是第一次在逛街挑衣服上打怵，主要这些衣裙若是放到现代，那都算是妥妥的文物，每一件都是纯手工制作，可谓是高奢定制品了。
她穿越之前，勉强也算是个小富二代，但还没豪到每日穿高定的程度，面对这些不免有些露怯。
稳住，沈言枝，不能给现代人丢脸。
她装模作样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然后适时露出些满意的笑容。
大家或许有这样的体会，就是逛街时若有店员一直跟着你，滔滔不绝地给你介绍，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个掌柜娘子就是这样热情的人，沈言枝的指尖每碰到一件衣服，她便能立刻开口，从蚕丝是哪里的上品到绣娘是怎样的名家，都能连珠炮地倒出来。
郁子都似乎是嫌她聒噪，大手一挥道：“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有师师呢。”
她这才闭了嘴，向每个人都行了一礼，默默退到柜台后面。
叶师师大概是狮子座，做选择绝不拖泥带水，认真搭配了好几套，把沈言枝安排得明明白白。
店后面有个隔间，用帘子遮着，供人试衣服用，每次帘子一拉开，郁子都便捧场地鼓掌，大赞沈娘子是“天仙下凡”，以及说些什么“临安桃李巷的一朵芙蓉花”之类的话。
在他的衬托下，杜行舟都显得稳重多了，他只是在沈言枝出来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后还默默地红了脸。
光是衣裙就挑了好多件，用纸袋子仔细地包着。
郁子都皱了皱眉，对着后面的货架招了招手，高声道：“过来帮忙拎东西。”
只见韩绰一身低调的玄色短衣，悻悻地出来了。
他垂着眼皮走过来，试探着开口道：“大大人怎知我在？”
郁子都坦然地道：“我爹一直让你暗中跟着我，是不是？”
韩绰心虚地抬起头，低声回话道：“是，老爷是怕怕大人遇到危险，便让我暗中暗中保护大人。”
郁子都冷笑一声：“暗中保护，怕是暗中监视吧，他总是怀疑杜兄，连带着不放心我，这我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拆穿他罢了。”
他这话倒是不避讳杜行舟，杜行舟也是神色如常，没有一丝惊讶。
沈言枝在心中暗叹：这俩纨绔的感情还真是好。
接着，郁子都收起脸上的凉意，竟似有些委屈地道：“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别跟我爹说。”
韩绰弯腰道了声“是”，然后抱起柜台上包好的那些衣裙，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接着，几人又来到了“鸳鸯堂”，这是杜行舟的一间珠宝首饰铺子。
就这一会儿功夫，沈言枝与叶师师便熟络了起来，两个小娘子挽着袖子走在前面，郁子都和杜行舟并排紧紧跟着，韩绰则抱着那一堆袋子，默默跟在最后。
两个娘子笑吟吟地聊着天，沈言枝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试探着问道：“叶娘子与郁公子是自幼相识吗？”
叶师师答道：“没错，我家在临安旁边的阳州，幼时每到夏日，子都便会随他母亲到阳州避暑，他比我小三岁，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人小时候可淘气了，胆子又小，有一次独自溜到山里去打鸟，天黑不敢回来，把府里的人都急坏了，连带着我府上的人也帮着进山去找。”
“后来，我提着灯跟大家走散了，阴差阳错地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他，结果他说山里晚上会有野狼出来，躲在山洞里，死活也不敢出去，眼泪都哭干了。”
“最后我没办法，只得抱着他在山洞里呆了一夜。”
郁子都跟在后面，低低地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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