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你怎么在这？”辞尘问道。
沐辰刹坐在轮椅上，半长黑发松松绑成低马尾垂在身后，清风拂过，宽大长衫紧贴骨头勾勒出细瘦腰身。
他背脊挺直却偏偏没有紧绷之感，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教养，和悠然从容的姿态一样，仅仅坐在那里就超然于众人。
若不是脸色太过苍白，和兴致来了准备出门远游的矜贵公子没有区别。
但不管看起来身体恢复得多好，一个卧病在床多时的人都不应该在此时挪动。
见辞尘微讶，沐辰刹眯着眼睛笑起来，一抹狡黠浮现在脸上，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小狐狸冲人得意洋洋。
不食人间烟火的病弱贵公子在这刻坠入凡尘，给破败身体注入别样生命力，辞尘恍然觉得，如果不是身体拖累，眼前这人应该是活泼促狭的性子。
“第一次见家人，我们自然要一起。”
新婚后本应拜见父母和家人，两人情况特殊便谁也没有提这茬，此时沐辰刹提起，辞尘才想起这个时代新媳妇过门后是要给公婆下跪敬茶的。
辞尘：
一时间不知该吐槽自己代入身份越来越顺畅，还是该感谢人民感谢党让他生在新时代。
“其实你没有必要来的，我一个人可以。”
沐辰刹大婚当日都没有出现，家宴就更不需要出席，他撑着破败的身体等在这里即便辞尘不自恋，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我家里人有点，嗯”良好的教养让沐辰刹说不出“难搞”两个字，“总之不管以后如何，现在你名义上是我的人，我自然要为你撑腰的。”
我为你撑腰？
从小到大没有人将对他的偏袒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指尖不受控制地微蜷，辞尘倏然调转视线，听见男人又开始咳嗽，辞尘一阵风似的刮向卧房，“对了，你等等！”
片刻之后刮了回来，手上多了条毯子。
将薄毯严严实实盖在男人腿上，辞尘边整理缝隙边叨叨，“俗话说‘腿凉凉全身’，你自个的身体得自个注意，别总指望别人。”
毯子柔软温暖，带走了身上凉意，手穿过浅色绒毛，绝佳的触感让沐辰刹想起三姨太那只偶尔窜进他房里的猫。
看着为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沐辰刹道：“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辞尘身形微顿，“怎么说？”
“父亲说你是富家少爷，让我多包容你，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其实很细致，很会照顾人。”而不是等着被人照顾。
得知婚事无法改变，沐辰刹就去查了父亲看中的成亲对象。
资料里用了很多贬义词形容辞尘，什么骄奢跋扈不知感恩，虚荣做作狼心狗肺等等，和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完全不同，要不是对沐老爷的手腕有信心，沐辰刹都快以为他的新娘换了个人。
辞尘从佣人手里接过轮椅，明知道沐辰刹看不见他还是笑了笑，“人总会变的，现在我能靠的只有自己。”
想到辞尘的经历，沐辰刹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但凡经历过重大变故，性格多少会发生些变化，十八岁前没有生病的他和现在久病在床数次濒死的他就是很好的例子。
沐辰刹是个骄傲的人，比起冷冰冰几页纸上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他更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
辞尘很好，是金陵辞家不懂珍惜。
他有些后悔提这个话题。
好在辞尘很快问起沐家各房的事，有些事佣人们不好说，沐辰刹这个大少爷却没有顾及，两人边走边聊，等到了堂屋，辞尘对沐家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呦~看看这是谁，我们的大少爷竟然都能起身了，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也不枉费老爷一番苦心。”
还没看见人就先传来一道女声，许是音量过高，女人的声音略显尖利，让人忍不住想皱眉。
辞尘正忙着帮沐辰刹搬轮椅，堂屋门槛太高，轮椅卡在中间过不去只能抬起来，这嗓门一出，毫无准备的辞尘手一抖差点将椅子上的人摔下去。
有惊无险安置好轮椅，辞尘直起身打量说话的人。
女人身着黑底镶红缎面旗袍，上面大朵大朵牡丹怒放，富贵极妍，略显修身的款式勾勒出婀娜腰身，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保养得宜，艳丽的外貌和她脖子上锃亮的珍珠项链一样，有种咄咄逼人之感，看着他们的眼神委实算不上和善。
不用旁人介绍，辞尘便知道这是二姨太，沐家实际上的女主人。
沐辰刹冲二姨太点点头，拉着辞尘坐到饭桌旁没有开口的意思，辞尘顺势在他旁边落座，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主动开口。
然而他不想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他。
“你就是辞尘吧，我是二太太，家里大小事务都由我暂管，要是吃的喝的哪里不顺心记得告诉我。”
二姨太笑意盈盈，若不是先前那番阴阳怪气，光看模样的话，真是再亲切不过的长辈。
不等辞尘回应，她拍手夸道：“哎呦这小模样长的，可太招大姑娘小媳妇喜欢了，要是出了门得招惹多少桃花呐，可惜啊既然嫁了人就该有做人媳妇的规矩，我们家是要脸面的人，改天我让身边的嬷嬷教教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总之我们家大少爷就交给你了。”
一个男人以男妻的身份嫁给另一个男人，不管缘由如何，向来被视为自甘堕落低人半等，对方还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这种事发生到谁身上恐怕都开心不起来。
况且原身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强迫的。
站在这里的如果是原身，听到这番明夸暗贬恐怕当场就得炸，气急之下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气倒病秧子大少，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波挑拨离间不算高明，但对原身很有用。
沐辰刹眉心褶出浅浅印痕，刚准备开口，辞尘抢先说道：“不可惜不可惜，外面世道太乱，这里有吃有喝不用干活，相公还是人中龙凤，我有什么不满足的。您放心吧，我一定把相公养得白白胖胖。”
他嘿嘿傻笑，一副占到大便宜的模样，噎得二姨太冷哼一声，双手抱胸斜靠在椅子上不愿再搭理他们。
沐辰刹不知怎么的联想起养在后圈的英国约克夏大白猪，嘴角不由一抽。
然而哭笑不得过后，面色不免忐忑起来。
男妻好说不好听，有志气的男人谁愿意嫁给同性，不管资料中的辞尘还是亲眼见到的辞尘都不是那等混吃等死之辈，父亲做事不地道，为了这桩亲事不择手段，辞尘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
辞尘一看这表情就明白沐辰刹在想什么，他冲他俏皮地眨眨眼，笑容肆意飞扬，不见半分阴霾。
沐辰刹一怔，慌忙移开视线。
唇线抿了又抿，最终还是没忍住弯起微小的弧度。
没想到沐辰刹反应会这么大，辞尘一时兴起，歪头光明正大打量名义上的“夫婿”，不经意间发现对方藏在发丝底下的耳朵竟泛起粉红。
这个小仙男，好像很好调戏的样子！
“咳！”炽热的目光无法忽视，沐辰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在点，他指着空座上半盏茶水问道：“父亲呢？”
茶杯袅袅冒热气，显然在他们到来之前上座有人在。
二姨太摆弄指甲，“为了忙你的亲事，老爷推掉了这段时间所有活计，本来今天不打算回家，听说你醒了，立马放下所有手中事务赶回来。大少爷，人人都夸你好，你要是真有心就孝顺孝顺老爷，别老让他操心！”
沐辰刹似没听出话中挤兑，面上没有一丝波动，“所以他人呢？”
二姨太：
二姨太一拳打在棉花上，当即也不愿再费口舌，没好气道：“管家找老爷有事，刚离开。”
沐辰刹哦了一声，低头把玩起手中茶盏。
做主的两人谁都不理谁，堂屋气氛尴尬诡异，侍立在一旁的佣人缩着肩膀恨不得藏到角落去。
辞尘看看姿态悠闲的小仙男，又看看气人不成反被气的二姨太，偷偷摸摸将瓜果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咔。
咔。
嗑瓜子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清脆，听得二姨太额角青筋直蹦。
“你也想来点？”见沐辰刹看他，辞尘将果盘往那边推了推。
沐辰刹失笑，摆手拒绝。
“来点吧，等人很无聊，这个用来打发时间不错。”辞尘绝不承认自己是想看小仙男下凡。
经不住他热情邀请，沐辰刹便抓了几颗剥起来。
瓜子这东西吃多了容易咳嗽，向来不在他的食谱上，沐辰刹将瓜子皮整齐堆在一边，剥好的白胖瓜子放进空盘子推给辞尘。
“给我的？”辞尘指着自己。
沐辰刹点头。
“这不太好吧。”
说是这么说，动作却半点不慢，这家伙边感叹小仙男剥瓜子都是美的，边臭不要脸将人家劳动成果全部扔进嘴里咔吧咔吧一顿嚼。
别说，别人给剥的吃起来就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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