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昨天晚上无暇多顾，现在回头想想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人在黑暗中独自待久了本就容易产生错觉，当时他因为巡逻队的到来情绪紧绷，进入花田后迷失了方向不免产生“鬼打墙”的念头，好不容易走出去还没来及高兴却发现走错了方向，巨大情绪落差下看见年久失修的房门被风吹开，被带偏的思维自然一路朝神秘诡异侧狂奔而去，之后那一系列事情
所谓被看不见的怪物追，根本就是自己吓自己吧！
为了证明自己没错，辞尘将昨晚从头到尾细细回忆了一遍。
果然，所有看似诡异的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再加上他情绪紧张，身在特殊环境下不知不觉便陷入自己编织的幻境。
人脑真是奇特的东西！
白白浪费掉避开剧情的机会，辞尘被自己气笑了。
幸亏别人不知道，否则脸丢大了。
哦，有一个人知道，还跟他不太对付。
想起沐七来那张严苛的褶子脸，辞尘下意识就觉得大管家不会到处跟人说昨晚他狼狈的样子。
那人将维护沐家权威刻进骨子里，他这个大少奶奶丢脸，沐家其他人也没脸面，大管家绝对不允许他自己做出损害沐家的行为。
想通前因后果，辞尘心里大石头落下大半，他摸了把抽痛的脑门，决定先找王大娘要碗姜汤喝。
如今这年代感冒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蹬上整齐摆放在床边的浅口布鞋，辞尘一路溜达向厨房。
正值早饭刚过，后厨正是难得清闲的时候，众人聚在一起玩笑，见辞尘来了忙叠着声叫“大少奶奶”。
佣人们最懂察言观色，辞尘没有上下尊卑的观念，平日里待人一视同仁，佣人们自然感觉的到，在短暂沉默后气氛很快恢复正常。
“王大娘你今天这身新衣裳很衬皮肤，王哥给买的？有眼光！”少年笑意盈盈，杏眼里满是真挚。
“哎呦瞧您！我都多大年纪了可不兴说这个！”王大娘下意识并拢起敞开的双腿，挺了挺腰背，又把两鬓的发丝往后抿了抿，嗓门都轻了三分，“我家那个指望不上，这料子还是我看了好几家才买下来的，洋布！便宜的没它好看，好看的没它结实，还是大少奶奶您有眼光！”
变着法子夸自己的王大娘让辞尘忍俊不禁。
“您黑眼圈怎么这么重，睡不着啊？”王大娘觉得大少奶奶这人真不错，和其他主家不一样，说话随意了许多。
辞尘压着嗓子咳两声，一脸苦恼，“可能着了风，感觉有点不舒服。”
“那要喝姜汤的呀。喝了姜汤发身汗，身体很快就好，您等着！”王大娘风风火火冲进厨房，她去得快来的也快，端着碗塞进辞尘手里，“这几天天气变化太反复，姜汤我都备着呢。”她目光慈爱，“快喝！”
一碗姜汤下肚额头隐隐出汗，沐浴在清晨阳光里渗入骨头的阴寒被驱散，辞尘打了个喷嚏，只觉身体轻松不少。
“您手艺真好。”他由衷赞道。
真情假意王大娘还是分得清的。哎呦这小嘴，得哄多少姑娘芳心呐！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王大娘脸上闪过可惜。
几句话下来辞尘已和众人打成一片，作为一个好听众，府里的老人很乐意和他分享东加长西家短，什么外院管事和马夫婆娘乱搞被马夫提着鞭子打得屁股蛋子都是伤，什么负责洒扫的婆子别看一脸老实实际上逼死过两个儿媳妇让听者大开眼界。
辞尘似不经意道：“那个沁兰苑是怎么回事啊，辰刹不让我去，大管家也这样说，是咱们府的禁区吗？”
王大娘一顿，和老伙计们对视一眼，齐齐沉默下来。
轻松的气氛消散不少。
辞尘疑惑，“怎么了，不能说的吗？”
“也不是不能说，就是比较忌讳。”王大娘一脸为难，显然不想多说。
“那就算了。”没想到少年竟然不再追问，挠挠脸颊笑得一脸阳光，“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重，别人越不让干什么就越要干，那么多人说不能去，我偏就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过去一探究竟，我就想问问那个沁兰苑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犯忌讳，我应该能忍住吧。”
明白，十□□的少年郎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成天就想着跟老子对着干，大少奶奶有这种想法不算稀奇。
王大娘在沐家当了多年厨娘，许多隐秘年轻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平日里指不定就把话题岔开，此时她对辞尘好感正高，又想到自家那人憎狗厌的三儿子，顿时软了心肠。
她左右看看，招呼辞尘靠近点。
辞尘乖乖照做。
只听她压低嗓音道：“沁兰苑荒废是因为啊——”
“里面死了个人。”
辞尘并不觉得意外。
谁家屋里没死过人？老死的长辈，病死的亲人凡是有些年头的房子，里面死个人再正常不过，事后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能忌讳到将整个院子荒废，恐怕不是正常死亡，还是死得很惨的那种。
果然，就听王大娘说道：“沁兰苑的主人是老爷纳回来的姨娘，按照家里排行应属四，当年老爷可喜欢她了，二姨太都在她那里栽了大跟头，还是老爷亲自动的手，可惜啊那人命不好”
辞尘非常捧场，“怎么个不好法？”
聊天嘛，有个捧哏的在那是越聊兴致越高，王大娘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
四姨太是个女学生，为了给父亲看病才嫁给沐老爷，沐老爷很喜欢她，不仅拿出大笔钱财替四姨太家里还债，还把四姨太一家子都安排进底下商行做事，可是说是仁至义尽了。
可惜啊，四姨太本人不这么想。
女学生心比天高，大概觉得自己嫁了个和父亲年龄差不多的老男人，整天冷着张脸，活像沐家上下欠了她。
老祖宗说的好啊，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向来没有好下场，真真就应了这句话！四姨太不知从哪里勾搭上个小情人，说什么为爱私奔，结果趴在墙上没下来，摔死了。
“她怎么死的？！”辞尘背脊发凉，忍不住失声问道。
就沁兰苑那墙头？能摔死个人？开什么玩笑！
王大娘正兴致勃勃给大伙讲当时的捉奸现场，辞尘这一嗓子让她愣了愣。
“是摔死的，没错！当时我也在，老爷带着大伙闯进沁兰苑，火红的火把照亮大半个天空，四姨太骑在墙头上，见人来了一下子心虚，可能太惊惶吧，手一松从墙头上掉下来，整个人戳进底下的树干，血水呼啦往外冒，呲了最前面的人一脸，幸亏我站得远，不然衣裳也得遭殃。”
活生生一个人被树干戳死，而她只在乎自己的衣裳。
辞尘听见自己的声音，“就这么没了？”一条人命，如此轻描淡写？
“嗨呀，谁能想到呢。”将一颗豆子丢进嘴里，王大娘随口感叹，“这么死了倒算干净，要是活下来才受罪。”
旁边有人义愤填膺，“要我说这种女人就该浸猪笼，简直糟蹋我们女人家的名声！”
“我二姑的女儿的妯娌的三婶住在她家附近，听说她家父兄羞得一个月没出门，没让她进祖坟，还是老爷仁义给置办了棺材。哎，有这样败坏家风的女儿，真是羞死个先人哩。”
“谁说不是，出这么一个祸害，十里八乡的姑娘都不好嫁。”
“”
一群人热情高涨，兴致勃勃地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四姨太评头论足，似乎每个人都跟那位有绕不开的仇恨，不说上两句就证明不了自己的高洁合群，倒是不担心犯忌讳了。
举目四望，一张张笑脸和善憨厚，他们是小厮，是丫鬟，面对上位者个个谦卑恭顺，他们没有骨头，没有脾气，街边的流浪狗还会朝行人呲牙，他们不会。他们嗑着瓜子嘲笑那个死于非命的女人，像脚边爬了只蟑螂，不唾弃一下，不鄙夷一下，不上去踩一脚就显示不出自己的高贵。
实际上在座每个人，出了这道门都是某些“贵人”眼中的蟑螂，可现在，在这里，他们享受着践踏“下等生物”的快感。
辞尘双拳紧握，浑身发冷，喝下去的姜汤像煮沸的开水在肠胃里翻滚，他身处冰火两重天，身体僵硬冰冷，心里的火焰则越燃越高，他有心作呕，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周围是笑闹的人群，辞尘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历史书影视剧永远无法真实刻画出一个时代，只有置身这个环境，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社会病了，这里的人病了。
清醒的人眼睁睁看着热爱的民族病入膏肓却无能为力，一片黑暗，看不见前路，到头来只有痛苦和孤寂加诸于身。
是不是视而不见反倒能活得痛快点？
辞尘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他这个异类被发现，那一张张笑脸会不会立刻转变成对准他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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