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只是友谊
林漠生平极少感受到“畏惧”的情绪，遇到再强的敌人冲就完了。
除了皇帝。
他看起来平静又淡定，似乎没有任何威胁，全身上下又蕴含了能量，仿佛随时都可以伸一根手指，把人辗碎。
甚至还有可能用得是小拇指。
林漠脑中混乱，凝望着皇帝也没有任何表示。
如果这是皇宫，大概率会有机器人谏官上来提醒她见礼，可惜此刻再无旁人。
“你打算变成棵树栽种在我的庭院中吗？那边倒是有个空位置。”诺亚随手指了指旁边的角落。
那边已经有一棵茂盛生长的阔叶乔木，林漠要真是棵树种在旁边也挺好的，起码不会太晒。
林漠心中默默吐槽，她没穿军装按规定不能行军礼，没有穿礼服裙也不好行淑女的屈膝礼，只好僵硬地鞠躬以示尊敬。
只是俯身再抬头的功夫，诺亚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银发无风自动，突然刺穿了她的心口！
这是意识世界，我应该可以抵抗。
“无形之刃”下意识地在林漠掌中闪现，可是心脏被洞穿的剧痛与瞬间急剧失血太真实了。
银发仿佛触手一样收回去，空中随意一舞，一连串血珠被甩出去，重新恢复了干净的银色。
诺亚的笑容也干净、璀璨，带着点似有如无的讥诮，“你早该死了。”
无穷无尽的温热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单靠手掌按压不住伤口，这里也没有急救的机器人，没有任何可以急救的措施。
林漠试图证实这是意识世界，然而徒劳无功。
她站在血泊中，仍有余力还手攻击，但是她没有行动，甚至收回了掌中的“无形之刃”。
林漠甚至还试图勾起唇角笑一笑，她的视线已经微有些模糊，“多谢。”
皇帝微笑着侧了侧头，“哦？”
一金一蓝两道绚丽的光芒冲过来，不知道撞上了什么被弹开，似乎有发出声音或者试图沟通，可是林漠无法感受精神力的波动沟通，也什么都听不到。
她仰天栽倒，地面上的血浆温热又黏腻，随即与她一起慢慢变冷。
林漠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经历了那么多次死亡试验，没有哪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也没有哪一次像这样醒来。
她不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存在，“醒来”这个概念似乎仅仅只是她意识到了自己和身周的世界。
幽暗试验室里营养剂槽里躺着苍白冰冷僵硬的少女身体。
那是我的身体吗？
林漠有点疑惑，好在很快就有人来为她答疑解惑。
“你醒啦？”
皇帝再次出现，声音温柔，眼神里尽是怜悯，他望着的方向不是营养剂槽，而是林漠的方向。
他指了指某个杂落的角落，林漠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那地方是个工作台，堆积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工具……还有一面镜子。
这么一个偏斜的角度，镜子里只能照到一点点。
皇帝面对着一个柱形的培养皿在说话，器皿中充满了浅绿色的营养剂，漂浮着的洁白物体大概是她的大脑。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才是一切的开始。
林漠毫无来由地难以抑制自己悲伤，原来她那天看到的c3，他的感受是这样的。
皇帝抬手按上培养皿，“来，告诉我你的想法。”
林漠陷在自己奇怪的情绪里，难得一见地倾吐心声，「我以为死亡是一切终结，没想到没完没了。」
皇帝：「为什么你能毫无遗憾地拥抱死亡？」
林漠沉思了良久，才回答他这个问题，「大概是站在三百年的时间维度上，生存和死亡都毫无意义。」
皇帝：「这可真颓废，并不像你。」
林漠觉得这句话特别熟悉，似乎曾经有谁对她说过这句话——大概是习惯使然，每一次都有可能去拥抱死亡时，当时没那么在意细节。
现在隔了这么久，当时画面被她调出来细细观摩，她甚至想起上次听到这句话是土卫三保卫战。
星球表面温度接近零下两百度，正常情况下全都被冰覆盖，是太阳系折射率最高的天体之一，明亮夺目。
土卫三保卫战时，地表被数以亿只的青蟹vi覆盖，完全变成了乌青色。
她的小队长所驾驶机甲损毁率超过50不能行动，是她杀进虫群里把他捞了出来，缺氧和脱力令小队长毫无战力，只有一张嘴能说话。
他当时好像就问了皇帝的同样的问题，她回答说纠结生存和死亡没有意义时，也点评了同样的答案。
彼时林漠只是随口回答，专注于战斗的她也懒得反驳，高喊着“为了人类生存”的口号继续拼杀。
「颓废？并不。」林漠想了想还是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毕竟她现在没有身体，除了表达什么也做不了，「我活着的时候没有浪费每一秒，死亡也毫无……现在有遗憾了。」
「遗憾？」
林漠想到毫无预兆就没了的c3与c9，「有人说走就走，从不告别，就……很烦啊。」
皇帝不知怎的冷笑了一声，「告别能改变离别的本质吗？」
「不能，可至少说个再见啊。」林漠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奇怪的线索，「我为什么介意这些？我……我们上战场的时候从来不说再见的。」
因为每一次都有可能是永诀，“再见”毫无意义。
奇怪的对话到此为止，皇帝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离开前他问林漠，「好好想想我的问题，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林漠开始陷入漫长的思考，没有身体的负累她不需要休息，也因此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她开始探索自己的记忆。
被删除的部分逐渐与旧有的回忆相连接，尽管她还不太能清楚地想起删除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可是回忆中“感受”的部分不会错。
她不知道发生的事件内容，但是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愉悦、忧伤、愤怒、痛苦……还有一些茫然羞怯与怦然心动。
被删除记忆中的主要人物是她的小队长，这个人耗费了她的大脑皮质中大部分有效存储空间，大概是值得记忆的每一件事都与他有关。
她与他都曾为对方出生入死，无数次奋不顾身的冲动与勇敢都是为了对方。
他的影像可以完全与c3重叠，所以三百年后醒来，她对c3莫名其妙的好感与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扉都是因为同样的外形，和大概同样古怪的脾气。
她的小队长在一线厮杀十几个月后，就变成勇敢的守护者，积极、热情、无畏。c3……运气差点，还没来得及成长，就变成了培养皿里无法移动的大脑。
真可惜。
她甚至都完全理解自己对c9的态度变化，沉缅于c9提供的虚幻不可捉摸的感情互动，也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它就是她想象中小队长成长后的模样。
也因为同样的理由，失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太绝望。
因为早就准备好了无数次，毕竟三百年前人类与虫族的一线战场，每一次出发都意味着随时会失去。
皇帝再次来找她的时候，情绪平静甚至有点愉悦，「你还想重新拥有身体吗？」
林漠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就在旁边，大脑重新装进去大概没有什么难度，「为什么这么问？」
「c3说他不想再拥有身体了，让我对你说抱歉。」皇帝似乎很满意这个进展，「他的遗憾是很多计划没有完成，但不包括你。」
林漠十分平静，「陛下，我还想穿越时间回三百年前呢，遗憾才是人生终点该有的情绪。」
皇帝似乎难以理解她的平静，「那他可太惨了，连悼念他的人都没有。」
「为什么要悼念？我只遗憾活着的时候没有……」林漠突然制止了自己的表达欲，「……我也很多计划没完成，陛下你是打算把我的大脑关起来到自然凋亡还是准备给我一个身体啊？」
皇帝：「你还想要新的身体吗？」
林漠：「陛下，这个死亡游戏我玩够了。如果你不打算关我一辈子，就让我出去把他的愿望清单做完吧，我会带着c9去，还会回来嘲笑他的。」
皇帝：「你至今还认为这是在意识世界里吗？」
林漠：「我记得他让我去图卡纳矮星系，给他带五十公斤“卢卡斯定制的铱金”回来，还有……」
皇帝似乎不想听她陈述c3的愿望清单，「他想要更新c9的身体啊……可真是深谋远虑。」
林漠突然有点奇怪，这是最早初相识时c3给她的任务，彼时不可能预知他的身体没有了，要用伴侣机器人的身体和她在一起。
她不动声色地感叹，「陛下，身体与灵魂之间的争议一直在人类的历史上有记录，不管他的身体是机器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希望本源是他就行。」
皇帝冷笑，「也许他下一个身体是你最厌恶的虫族呢。」
林漠不是没想过，她立即描述一个离奇画面，「那我就是第一个和虫族沟通的人类吧！他会允许我坐在他的甲壳上，然后带我在荒域飞奔？太神奇了。」
皇帝似乎被她的神奇脑洞吓到了，「你真的是……太奇怪了。」
林漠坦然陈述自己的观点，「他是我的伙伴，与我的小队长相似，我当然希望友谊地久天长，身体什么的不是太重要的东西吧。」
皇帝：「只是友谊？」
林漠想了想，回答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应该……没有什么比伙伴更亲密的关系了吧。」
皇帝似乎被她打败了，愤怒地结束了这一场谈话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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