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被狩猎的报恩小狐狸（01）
“欢迎来到彼岸，亡者。”
少周的声音平静无波，在浓重雾霭的境界里格外虚无缥缈。
“亡者，我已经死了？”披着狐裘的苍白男子询问。
片刻后他想到什么，兀自轻轻颔首，是了，狐狸死后他便吐出大片鲜血陷入昏迷，他身体向来虚弱，直接一命呜呼也是可能的。
他神色平静，即便得知自己已死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抬头问向少周：“你是什么人？”
“如你所见，彼岸的主人。”
少周一挥手，原本如春日般绚烂的桃花一瞬间收了花瓣，缩进棕灰色的枝丫，黄鹂雀鸟凭空消失，原本喧闹的鸟啼声不见，世界陷入寂静，天空无端飘起了白雪，很快在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
阳春在刹那间步入寒冬。
萧裕安哑然片刻，他知道这世上方外之地存在得道仙人，但却是第一次见识这样改天换地的力量，饶他见多识广也不免失神。
“我听到你的愿望，你有想守护之人。”少周的声音轻轻落下。
略一踟蹰，萧裕安道：“他是一只狐狸。”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场宴会上，说是宴会，其实只是权贵们交易的地方罢了。我的表兄萧长稷试图将狐狸献给京中一位爱好娈童的官员，好拉拢他成为自己的势力，我出面带走了狐狸。”
顿了顿，萧裕安接下去说：“狐狸不太喜欢我，据他说，萧长稷是他的恩人，虽然在我身边，但狐狸暗地里帮萧长稷做事。后来萧长稷谋反，但被我镇压下来，临死前，他召唤出了狐狸。利用狐狸的信任，掏出狐狸的妖丹吃了下去，失去妖丹后，狐狸死了。之后我便也失去了意识，想必凭借狐狸的妖丹，萧长稷此时已经篡位成功。”
少周垂眸看向身着锦袍，白色衣襟前染上大片鲜血的青年，他穿的衣服很是厚重，但或许是脸色太过苍白，身子过于瘦弱，反倒给人一种单薄脆弱的感觉。
身份尊贵，却命薄如纸。
“你似乎将经过简化了许多。”少周说。
萧裕安只用几段话便草草说完了整个故事，但其中发生的事必然不可能只这潦草几句。
萧裕安怔了怔，方才说：“是。但结局便是这样。”
狐狸被掏了妖丹，死了。他吐了许多血，也死了。
少周轻轻点头，没再执着故事的细节，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安静片刻后，萧裕安抬起头：“我希望狐狸平安无虞，如愿入长山修行，一生安好。”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我要你的守护之心。”
“可以。”萧裕安直截了当。
“那么，交易达成。”随着话音落下，少周从萧裕安身上抽取一缕白气，最后凝聚成一颗深紫色的石头。
少周接过后摩挲几下，将石头留在彼岸，和萧裕安一起走进浓雾。
离开彼岸前，有模糊的声音断续从浓雾传来。
“狐狸背叛了你。”女子的声音笃定。
过了很久，另一道声音方才响起：“也许吧，但我不想用背叛这个词来形容他，他不属于我，他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
女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颇为感兴趣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想要守护他？”
明明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青年却沉默良久，最后的声音轻若叹息：“我不知道。”
“只是想要这么做。”
-
少周多少有些明白了萧裕安最后那句“只是想要这么做”的含义。
此刻，她正参加一场宴会，坐在最东侧的软榻，彰显了她在众人之间最为尊贵的身份和地位。房间内坐着不少穿官服的官员，以及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哥，他们身侧皆有几位衣着清凉的女子伺候，但官员和公子哥们却显得有些拘谨，时而瞥向少周的方向，看她的脸色有无不满。
总体而言，气氛虽然略微冷清，但并不严肃，看来是场私宴。
当然，重点并不在这里，真正有趣的是，少周感受到一种牵引。她很难说清这种感觉，似乎源自心脏，也或许源自大脑，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她是一只飞蛾，偶然瞥见了光源，便不可抑制地受到吸引，满怀欣喜地想要靠近那束光。
她此刻，便感受到了光源对飞蛾的那种吸引。
少周环视一周，冷淡的目光在一张张面孔上扫过，被她注视的人难免身体僵硬，拼命想是否自己做错了事，等到少周的目光慢慢移开，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这里并没有“光源”，少周站起身，兀自推门走出去。
留下一群臣子和公子哥们面面相觑。
“是不是你惹殿下不高兴了？你看看你喝酒的样子，缩着脑袋，这么猥琐！我要是殿下我也不愿意和你同席！”
被指责的公子涨红了脸：“说、说什么呢你！你以为你就多风雅？眼睛老是往对面侍女的胸前看，你看什么看呢？殿下就是受不了你这么贱兮兮的模样才离席！”
“胡说！明明是因为你！”
“是你！”
两人争论不休。
“够了！”一位身着官服的老者拍桌，发出猛烈的响声，茶杯里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见礼部尚书发声，两位公子如同鹌鹑不再发声。
老者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老朽出去看看。”
-
少周停在一间包厢门前。
房门紧闭，只从里面泄露出几声谈笑言语，其中不乏一些下流词汇，却惹得房内的人发出更大笑声。
少周单手推开门，看见宴席上众人的同时，众人也看见了她。房间内的欢笑声戛然而止。
盏秀不明所以，他正低头吃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却忽然听到嘈杂的声音骤然陷入寂静，他抬起头，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向包厢入口。
那里站着一个苍白瘦弱的青年，看上去一副体虚的模样，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他一个能打十个。那人眉眼间笼罩着一股阴翳之气，他不喜欢，便没有再看，低头又去啃没有吃完的山楂糕。
唔，山楂糕真好吃。
然而席上众人却没有盏秀这般悠闲，一个个如临大敌，神色慌乱地整理好衣衫，哆嗦着站起来，对少周的神色不能更恭敬。
就连主位上的萧长稷也站起来向少周行礼，但他的气度要从容得多，不慌不忙地行过礼，他温和地笑道：“殿下怎么来了？”
说着从主位上退下来，给少周让座。
少周却没有看他，也没有坐到席上，只是视线盯着盏秀，感受到满心的欢喜。
这份欢喜并不属于她，只是萧裕安的身体在看到盏秀时的自动反应。但这种感觉过于清晰明了，少周也被感染，获得名为愉悦的情绪。
她的光源，找到了。所谓的能让她甘愿飞蛾扑火的光源，此刻就在她面前。
这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并且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和亲近。坐在宴席一角低头吃糕点的少年，如同磁石一样吸引着她追随。
少周的视线并不掩饰，而盏秀在一群站着的人中兀自低头坐着又过于显眼，所有人的目光都涌向盏秀。
萧长稷自然也发觉了异样，他拉起盏秀向少周行礼道歉：“殿下恕罪，盏秀初到京城，不懂规矩，还请殿下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盏秀蓦地被萧长稷拉了起来，拿在手中的糕点滚到桌子下，粘了泥，无法再食用，他有些不高兴，又听到萧长稷为了他低声下四的道歉，更加不开心，于是气鼓鼓地看向罪魁祸首少周。
少周巡视一周，包厢内此刻人人面色讪讪，不少人在少周刚打开门时袒胸露乳衣冠不整，和侍女侍童们失了分寸地亲热，被上司亲眼见到这副荒诞的场景，心中自然惴惴不安。
她的目光在一个尖嘴猴腮留着长胡子的中年人身上顿了顿，这个人是兵部侍郎，但令人闻名的却并非他的职位，而是他的喜好——好美人，好妖童。
而在他的旁边，便是盏秀。
盏秀穿的单薄，一身红衣，虽不至于暴露，但那系在手脚之上的铃铛和不合时节过于单薄的衣衫，以及拭了粉的脸颊和涂了口脂的嘴唇……无不彰示着少年在这场宴会上的地位。
虽能和达官权贵同坐一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地位相等，只是商人和货物的关系罢了。商人们在宴席上交易，在宴席上检验货物。
很不巧，尽管少年不自知，他货物的身份却早已注定，价值也早已被明码标价。
只有这漂亮的少年过分天真，还以为萧长稷带他来只为简单地吃顿饭，专注于吃那摆放在他面前的精致糕点。
而此刻，宴席被打乱，少年不甚开心，对半道出现的不速之客少周做出一副不满模样，艳丽的眉眼对她怒目而视。
只是他生的太漂亮，即便是做出生气的表情也显得风情万种，明明是瞪大了眼睛企图威慑对方，却因为发红的眼角无端流露出妩媚之态。
少周想，若她不来，兵部侍郎想必极为满意这次的货物。
只是可惜，她来了。
忽略盏秀与她目光交接时眼中的不满，少周径自看向萧长稷：“若是我非要与他一般见识呢？”
这便是挑事的话了，萧长稷眼中徒然一寒，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企图小事化了：“殿下不至于对个不懂规矩的小孩如此严苛。”
他语气温和，却暗含威胁，倘若少周非要计较便得担上严苛的评价。
然而少周并不在意这些，她脸上看不出情绪，语调蓦地沉下去：“你在教我做事？”
气氛顿时僵化，满室的人没有一个人胆敢插入少周与萧长稷的对峙，全部低着头，唯恐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萧长稷纵然是萧裕安的表兄，但到底身份不够，即便心中再如何恼怒，此刻对着少周，面上也得恭恭敬敬：“哪里，殿下说笑了。”
“是长稷多言，请殿下恕罪……盏秀任殿下处置。”
萧长稷表面伪装的多么风轻云淡，温和有礼，心底便是怎样的情绪汹涌，他一直低垂着头，才不至于被人看见眼底的晦涩。
少周看他一眼，语气冷淡：“早该如此。”
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却让萧长稷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他在袖中握拳，指节用力到发白。
少周看向盏秀：“过来。”
语气并不温和，但也并非面向萧长稷时的阴郁，可是少年却并不领情。
盏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伸手拉了拉萧长稷的衣袖，眨了眨眼，无声询问他应当怎样做。
萧长稷怔愣一瞬，没想到盏秀会先来询问他的意思。他当然不想就此放走这样一个漂亮又天真的宝贝，但他也不能公然挑衅少周，于是只能安抚盏秀。
他背对少周，用只有他和盏秀听到的声音道：“抱歉，盏秀，殿下的身份尊贵，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你先过去好吗？我保证，会向陛下求情，救你出来。”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盏秀，一副关切又无奈的模样。
盏秀顿了顿：“我不去，他会为难你吗？”
盏秀用手指了指少周。
萧长稷微顿，出乎他的意料，少年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会不会遭到为难。这让他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到少年时，少年说他对少年有恩，要报答他，帮他实现一个愿望。
他当然不以为意，只当是少年开玩笑随口的大话。先别说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能报答他什么，单说少年对他是不是真心，都难以确定。
萧长稷望进盏秀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眸光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杂念，全是对他的担心，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相信少年所说的话了。
也许盏秀说要向他报恩是真心的。
这让他有些哑然，但也仅仅是哑然罢了，甚至连一丝愧疚和怜悯都不曾产生。
他点头：“是，殿下会为难我。”
所以你要去殿下身边，即便殿下会对你降下刑罚。
“但你放心，我会去求陛下，我会救你出来。”
我会救你出来，因为你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你还有可利用的价值，你还要……作为筹码和货物，为我扩展势力，拉拢帮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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