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被嫌弃的民国夫人（4）
路上穿着统一制服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蓝色上衣黑色百褶裙的女孩子和黑衣黑裤的男孩子三三两两地结伴，在人群中穿梭，从一扇铁门中走出来或走进去。
少周看着这些青春昂扬的青年男女，对宋瑛说：“他们都是安城大学的学生。”
她指了指雕花铁门后的建筑：“那里就是安城大学，听说里面的教授讲的东西都很新鲜有趣。”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安城大学的校门前，少周忽然停下脚步，临时起意般笑望着宋瑛，提议：“你想进里面看看吗？”
宋瑛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她又看到了少周眼中的期待，对她应许的期待。
本想拒绝的话被她咽了下去，她极少地对事物产生了探究之心。
任何人的靠近都不会没有目的，也许是追名逐利，为利益为金钱，或者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心亦或某种情感。少周一直在试图靠近她，她想知道少周想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又想要拿走什么。
宋瑛还未说话，一旁看了这些年轻学生许久，有些羡慕的阿筝先开口了：“但我们不是这里的学生，进不去吧？”
少周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说完，她带着宋瑛和阿筝回到制衣店，从柜台翻出几套女学生装来，和安城大学那些女孩子穿的一模一样。
少周解释道：“安城大学的校服有一批是在店里做的，他们没拿完，剩下的就放在店里了。”
说完，她翻出一套学生装递给宋瑛：“这套你穿上应该合身。”
宋瑛接过，少周带着她去试衣间，又替她关好门，拿了另一套学生装去了其他试衣间。
少周和阿筝换好衣服时宋瑛还没出来，顿了顿，少周问：“宋小姐，需要帮忙吗？”
宋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用，我好了。”
试衣间的门被人打开，穿着一身学生装的宋瑛走出来，珍珠纽扣，半高立领，白袜子和小皮鞋，衬着裸露出来的白皙小臂和一截纤长笔直的小腿，整个人瞬间活泼许多。
少周由衷称赞：“很漂亮。”
只是云髻和这身衣服有些不搭。
少周拉开一张椅子，请宋瑛落座：“我为你换个发型。”
很快，在少周灵巧的双手下，时下女学生中最流行的双麻花辫很快编成，乖顺地垂在宋瑛胸前。
镜子里的女孩子黑眸沉沉，居然也因这略显俏皮的发型生动许多。
房绿嫄在少周脑海中啧啧称叹：“小恩人就是好看，仙女你编头发的手艺也真不错。”
少周被“仙女”这称呼噎了一下：“……过奖。”
……
因为这与时下学生别无二致的衣着打扮，少周一行人坦坦荡荡地踏进安城大学的校门也未被发现。
她们跟在上课的学生身后随便走进一间教室。
授课的是位人至中年的先生，很是削瘦却极为热情，穿着一袭青色长衫，站在三尺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思想开放，又讲到男女平等，最后升华到追求自由。
一节课终了，先生饱含感情地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同学们，自由无价，这是值得我们毕生追求的东西！”
台下的掌声和呼声响起来，教室内一种名叫氛围感的东西在人与人之间传递，感染参与者的心情。
但任凭这感染力多强，似乎都没有传达到宋瑛这里，她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少周并未感到气馁，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思想，习惯了的传统思想与新思想必然会产生冲突，也许一次不能动摇那根植在头脑中的传统思想，但次数多了，就会成功。
下课后，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宋瑛和少周并排走在香樟树下。
宋瑛抿了抿唇，忽而开口：“自由……到底是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轻，但少周还是在一片嘈杂中听到她低沉的疑问。
少周停下脚步，望进宋瑛黑黝黝的双眼，一片空寂，仿佛能容纳山谷中的回声。
想了想，她开口：“自由是‘你是你自己’。”
不是全然没有束缚，也不是放任自流，而是有做自己的勇气和做自己的能力。不依恋，不惧怕。
“我自己？”宋瑛问。
少周点点头：“抛开世俗传达给你的和外界向你施压的，向内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希望自己成为什么？”
宋瑛没有回答。
少周也并非要她说出答案，非要自己听到，只要宋瑛在思考，看到她自己，倾听她自己就够了。
她正要转移话题，却蓦地看到宋瑛身后，原本斜倚在香樟树干上晾漆的木牌倾倒下来，厚重的巨大木牌就要砸向宋瑛。
来不及多想，几乎是瞬息，她屏住呼吸冲了过去，用身体护住宋瑛。
木牌重重砸下，沉重的实木拍在少周肩胛骨上，发出闷响。不用看，少周都能想到肩膀那处必是一片青紫。
脑海里房绿嫄担忧地不停询问：“仙女你怎么样？仙女你还好吗？仙女你砸到哪里了啊疼不疼？！”
少周肩膀倒没事，就是被房绿嫄的声音闹得有点脑壳疼。
她用意识告诉房绿嫄先安静些，有些困惑，此前怎么没发现房绿嫄是个这么活泼的人。
一旁的阿筝和学生们看到木牌砸下来，当即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挪走木牌，又体贴细心地问少周和宋瑛有没有事。
少周摇摇头，谢过热情的青年学生们，转头看向宋瑛，关切道：“你还好吗，有没有砸到哪里？”
宋瑛的目光落在少周的肩上，那里还有被木牌沾染的点点油漆，黑色漆点在蓝色上衣上十分醒目。听到少周的声音，她的视线移到少周脸上。
眼神中的关心和表情透漏出的急切不似作伪，或者说，如果这是伪装，那么方才意外发生时，她绝不可能在这么点的时间内冲到她身后。
只有不假思考的下意识反应才来得及。
……所以她是下意识在她和我之间选择保护我的安全？
宋瑛看着少周，似乎想从中找到些许反证。
但她失败了。
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并无半点虚伪之意。
顿了顿，她摇摇头：“我没事。”
宋瑛又说：“你被砸到了，去医馆看看吧。”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几点黑色油漆上，分不清在想什么。
少周没拒绝，点头说好。
大夫拿了点活血化瘀的药给少周，叮嘱她几句注意事项便让她离开了。
少周和宋瑛走上一座小桥，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宋小姐，还让你陪我跑一趟。”
宋瑛摇头，声音轻缓：“没关系，本来你就是为了帮我。”
宋瑛的视线注视着桥下河面，看不清情绪，忽然她开口问少周：“你会游泳吗？”
少周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跳到这里，但宋瑛愿意主动和她对话是好事，她回答：“会一点。”
少周以为宋瑛会再说些别的，却见宋瑛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宋瑛有些失望，如果少周不会游泳就好了，那么她就能如法炮制一遍刚才的意外。
尽管刚才少周的神情看上去足够真挚，那个意外也可以肯定是意外而非人为，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她和少周只见过一面，少周对她释放的好意却过多了，并且还看似不存在某种牵扯到利益的目的，这太罕见。
以至于她无法相信，不得不再次确认。
如果她坠河，少周会冒着被淹死的危险救她吗？
可少周会游泳，在知晓自身不会有危险下的援救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宋瑛注视着街上偶尔驶过的小轿车，微微眯了眯眼。
片刻后，她找了个借口独自去街道对面，长街尽头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她算好时间，站到街道中，一动不动。
轿车鸣笛，宋瑛置若罔闻。
她的站位，向后退半步就能躲避轿车，少周如果要过来救她，却要承担更多被撞的风险。
但宋瑛就是不退，她想看看少周会不会选择救她。
当她看到对面的年轻女裁缝面露焦急，发丝飘起，毫不迟疑地提起裙摆朝她跑来时，她就知道，她赌赢了。
多亏了少周的敏捷，她们没被车撞，只是在地上滚了几圈擦破点皮。疾驰过去的车辆副驾一个青年探出头来骂骂咧咧：“有病吧你们——”
声音扬长而去，少周压根没在意，站起身将宋瑛拉起来，她低头看向被她护起来的宋瑛：“没事吧？”
蓦地对上一双漆黑却仿佛坠入星光的眼，之前有关这双眼睛里的淡漠如同是错觉，因为此时此刻，它是这样充盈饱满，无比璀璨。
像是什么了无生机的东西被注入了活力，寂寥空荡的荒原一瞬间鲜花开遍，寒冬转为夏天。
宋瑛眨了眨眼：“没事。”
她看向少周的左手，白皙的手背上擦痕显眼：“但你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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