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露营
露营的地址选在桃源村北面一座银灰色石山的旁边，那里不远处就有一片缓峰，顶部平坦开阔，要是放古代，这里甚至可以搭一座观星台，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一面被石山阻挡。
但说来也奇怪，桃源村山清水秀，放眼放去，皆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盎然景致，唯独那里牛山濯濯，与整个桃源村搭配在一起便显得异常违和。
晏柒在天擦黑时就把自己的蒙古包拆了，这会儿和白岄一起搬运上了小峰顶，两个学生也帮忙着提了些轻巧的物件紧随其后。
他们登顶并把蒙古包扎好时月亮已经挂在夜空，白岄在地上划开一个地方并生起了火，王竹兴奋地往火里丢了自己带来的几个大芋头，说晚上当宵夜吃。
晏柒弹他脑壳说：“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不是被庞泓传染了。”
王竹不服，说：“柒爷，我倒是想学他，但怎么也学不了他一顿五碗饭啊。”
“你可别，班里一个胖子就够了。”晏柒说着抓了抓他的胳膊说：“但你也太瘦了，我记得杨望还比你小一岁，人家那个头可以做你哥。”
杨望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也只是微微一笑没回答，只专注地用小树枝扒拉刚生升起来的小火焰，想给里面通通气让火苗更旺些。
白岄坐在旁边问他：“你今晚来这里，那家里就剩奶奶一人了？”
杨望点点头，说：“是奶奶叫我一定要来的。”
白岄想到村长之前说的话，杨望的父母在他还小时就外出打工，好几年才回来一次，他今年才九岁，但父母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听说距离上次他与父母见面，已经是三年前春节的事了。由于成长过程中长期缺乏父母的关爱，让杨望变得越发沉静内向，他上课不爱发言，下课不爱交流，平时也不愿意交朋友，每天就只愿意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是因为自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所以杨望也一直很坚强独立，学习也很自觉，从不需要催促，因此学习情况相比班上其他同学就更放人放心些。除了学习，杨望还是出了名的孝顺，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照顾家中年过六旬的奶奶。
白岄心里也大概明白，杨望奶奶定是心疼孙子，不希望他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地生活，所以才让他今天参加老师组织的露营活动。
看着安坐在火堆旁边的他，白岄觉得心里不知滋味，杨望的很多经历对他而言，也是恍如昨日般清晰，而这些苦楚，他都能感同身受。
入了夜的峰顶逐渐吹起了凉风，所以他们四人围坐火堆也不嫌热。白岄和杨望两人静坐无言，晏柒和王竹两人却是没停过他们的嘴。
“柒爷，你可不可以不走啊。”白岄听到对面的王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像被触中了哪根弦，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就在瞬间崩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屏蔽了周边的虫鸣，连偶尔迸发出的火星声都不想收入耳中，所有的专注都用来听下一句回答。
“小子，不走你养我啊。”晏柒和他开玩笑：“放心吧，我吃得没有庞泓多，不难养，你考虑考虑？”
王竹朝他吐了吐舌头，说：“你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能养你，我还这么小，还得靠我爸妈养呢。”他指了指白岄，继续说：“你叫白老师养你啊，他是大人，他可以养你。”
晏柒把身体放低，悄声对他说：“就你知道要养老婆啊，人家白老师将来也是要养老婆的。”
白岄看着火光对面的两人在悄声嘀嘀咕咕，还明显已经听到谈话内容有自己，便说道：“两人偷摸说什么呢，有开心的事就分享分享。”
王竹随即大喊：“白老师，柒爷说您要娶老婆了！”
白岄：“……”
他在旁边抓了一把野草丢向对面：“小小年纪什么老婆不老婆的，你知道什么是老婆嘛。”
“我当然知道了，我妈就是我爸的老婆。”王竹得意洋洋道：“将来我也会有自己的老婆。”
晏柒捏他的小肩膀说：“行啊小子，有出息啊，说说，想找什么样的老婆。”
王竹真的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坚定地说：“柒爷，我想要剪短发的老婆。”
晏柒不解：“为什么一定要短发的？长发的不行吗？”
王竹嘟囔着说：“桃源村的女孩子都是长发，我妈也是长发，殷晴姐也是，萧筱也是，她们都是长发。我还以为这世界上的女的都是长发的呢，但我看到书上面画的女孩有的是短发的，可好看了。”他说完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
晏柒仍是不解，接着问：“你们这里是有什么风俗吗？这里的女该为什么都留着长发？”
王竹点点头，说：“在桃源村，女孩就是留长发的，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白岄见晏柒把目光转向自己，便两手一摊，一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样子。他又问杨望：“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望也被问住了，说：“我也不知道，我奶奶的头发也很长，因为太长了，所以一直扎了长辫盘在头上，我记忆里她们从来没有过短发。”
晏柒见没人知道，便换了话题：“那你继续说，刚刚说到哪里，今天放了学你不是回去了吗，你爸妈怎么又愿意让你来和我们露营呢。”
王竹又泛起那骄傲的模样：“我爸妈不怎么管我，他们说我开心就行。”
晏柒回：“这点咱俩挺像，我爸妈也不怎么管我，所以我才能来你们这这么长时间。”
王竹突然握住晏柒的胳膊，说：“所以柒爷你别回去了，反正你爸妈也不管你，你就留在桃源村吧，我喜欢和你玩儿。”
晏柒一开始还被“反正你爸妈也不管你”这句话微微刺到，但这小孩后面那句突如其来的表白又搞得他心花怒放，前有殷晴说喜欢他的课，现有王竹说喜欢和他玩儿，他要是有尾巴，这回儿估计都要扬上天了。
他朝白岄抛出得意的眼色，说：“白老师，这么多学生喜欢我，小心您地位不稳哦。”
白岄也不慌忙，笑着说了句：“晏老师，我也喜欢你啊。”
晏柒神色一愣，本来是想用学生对他这个临时来的老师的爱醋一醋白岄，没想到不但没醋成，反而还被白岄表白一脸。可不管白岄这话里的玩笑成分又几分，他一时间竟没想到要怎么回。
原本安静着的杨望突然开口说：“白老师，晏老师，我也喜欢你们。”
四个人瞬间对视着笑起来，白岄温柔，晏柒肆意，王竹调皮，杨望含蓄。笑声飘荡在这平坦峰顶，随即穿透流淌下的寂静月光，声色交织在一起，伴随升腾而起的火光融入桃源村的夜色里。
笑声过后晏柒率先打破现场的愉悦之感：“你们俩小子，别以为嘴甜就可以了，今晚可是有任务的。”
王竹张大了嘴“啊”了一声。
“今天你俩的星空画得不错，但柒爷我觉得你们还有提高的空间，所以今晚好好观察，回去再做一幅。”
王竹“啊”得更大声了。
晏柒拍他的小脑瓜：“啊什么啊，就你‘啊’多，你看杨望都没意见。”
王竹护住自己的脑袋瓜说：“他当然没意见了，他画画好看，又不像我，唱歌跑调，写字画画还跑笔。”
对面的白岄皱了皱眉头，说：“什么是‘跑笔’，这是哪个老师教你的词。”
王竹说：“我自创的，就是手中的笔不听我使唤，总自己跑偏的意思。”
白岄：“……”
晏柒：“……”
白岄看杨望一整晚上都不说话，有心想让他融入，便说：“杨望，你看王竹都嫉妒你了，你也和我们分享分享平时唱歌画画的心得。”
杨望紧张得左右拧着自己的双手，半天没吭出一点声，白岄又说道：“那这样吧，我们每个人都来分享一下自己觉得有趣的事。”他点了点王竹：“我看你嘴巴也闲不下来，这头一个的机会就让给你吧。”
和杨望比起来，王竹这学生特不露怯，说什么就来什么，清了清嗓子准备就要开始发言。晏柒给他打住了，自己挪动坐到杨望旁边，说发言的人要单独坐一边，其他的坐对面，他把这称之为“发言人仪式感”。
王竹看对面三人六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突然噗地笑出了声，搞得他们仨一脸莫名其妙。
晏柒问他：“小子，你突然抽什么风。”
王竹自己又笑了好久才说：“你们三个坐在一起的样子好像一家三口啊，我在家就是这样的，吃饭时我就坐我爸妈中间。”
白岄微微侧目，用余光看着旁边的两人，杨望正看着笑得一脸幸福的王竹，悠悠地小声感慨：“真好。”晏柒则假装啥事没有一样摸他脑袋上那束小髻子。
王竹已经开始分享他的趣事，不是和老爸上山打鸟，就是和同学下河摸虾，回了家有老妈准备好的热乎饭菜。
王竹一家确实是桃源村里幸福的三口之家。他爸妈也不是在包办婚姻下的结合，而是自由恋爱走到了一起。两人文化学识都不多，但情深缱绻，性格也开明包容，知道自己在文化教育上可能没法给王竹更多的帮助，所以对待王竹基本上是引导性的“放养”培育，但前提，是建立在孩子的健康和快乐上。
王竹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比一般孩子都要开朗乐观，性格张扬外向，是个能调节气氛的小活宝。
王竹说完自己撑着手像猩猩一样手脚并用盘过来，一屁股坐晏柒旁边，说：“柒爷，我讲完了，到你了。”
晏柒把旁边的杨望拎起来，说：“老师怎么能插学生的队呢，你先上。”
杨望在他们几个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对面坐下，有了王竹的开头，他显得没有这么紧张了，但和刚刚王竹带起来的活跃气氛相比，现在真是一潭死水，他不敢和对面的人对视，就看着燃烧的火光端正坐着，开始缓缓道来。
“我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我也没有像王竹那样热闹的经历。我爸爸妈妈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奶奶”。他做个个深呼吸，继续说道：“如果说最有趣的事，那就是和奶奶一起学剪纸了。奶奶说可以把我想的，我喜欢的都剪下来，见不到真的，那就看着剪纸，就像见到真的一样。”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在两位老师身上：“还有就是上课，白老师的课教我很多知识，晏柒老师的课很有趣，给我很多快乐。”
晏柒又看白岄：“白老师，你地位真的要不稳喽。”
白岄接话：“你一个临时工操那么多心，到你了，赶紧过去开始你的表演。”
晏柒晃悠着走过去却没坐下，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三个人说：“叫你们说趣事，一个个都和家里分不开，柒爷给你们讲个真趣的。听说过棒球吗？”
对面的两小只望着他摇摇头。
晏柒在地上抓了一根枯树枝，并仔细打量着树枝的长度说道：“打棒球就一种特好玩特有趣的球类运动。”晏柒说着拉开双腿并弯曲膝盖与肩同宽，双手握着充当球棒的树枝，缓缓举高“球棒”说：“手上拿着一米左右长的球棒，再戴着帅炸天的头盔和手套，对着飞来的球一抡。”他说时朝前小跨了一步，对着空气快而猛地抡出一棒：“嗖——球就飞出几十米远。”
王竹和杨望被他突然的假动作弄得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晏柒见果然镇住了这两个小的，于是又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起他曾经玩棒球的光辉岁月。
白岄安静地看着火光对面的人兴致勃勃地讲着他与棒球的趣事。他也曾经听说过这位少爷对棒球的喜爱，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晏柒在谈到棒球的时候，眼里是真的有光。可桃源村，没有他喜欢的棒球场地。
白岄还在想着，晏柒丢了手里的树枝走过来坐下他身旁，说：“到你了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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