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忙妗
南灿很小的时候，还是一只小兔子，她当时总是乖巧的趴在父亲肩上，看着妖族群众跪伏在妖主脚下。
当时南灿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些妖族应该都很好吃。
“不可以吃。灿灿乖，回去吃你娘种的胡萝卜，以后别当着她的面吞其他妖族，会吓到她的。”每当南灿嘴馋的时候，父亲总是这么说。她有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但是父亲似乎也是一只兔子呀。
后来南灿大了些，可以化形了，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母亲总是把她打扮得很漂亮。
可是有一天……
南灿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血，断臂残肢，血肉飞溅。
那样血腥的场面，让她更加的饥饿了。
胡萝卜满足不了这种饥饿感，只有血可以。
父亲送走了她，南灿最后看到的，是他和母亲在血泊里交握的手，还有他手中那柄带着寒芒和血气的长矛。
师尊接住了她，在宛如仙境的帘山之巅。
“灿灿，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白发蓝眸的白衣仙人，臂挽拂尘，背着黑檀木古琴，对她温柔的笑。
冰天雪地的帘山之巅，都仿佛春暖花开。
“以后离轩就是你的家，你会有许多兄弟姐妹……我们住在鸣映阁。你还会有一个小师叔，他会很疼你的。”
那天他牵着她，走上长长的山道，一边温柔的说着许多话。
许多年后，南灿想起来，依然觉得那是师尊话最多的一天。
“小师叔长得好看吗？”当时南灿问。
“好看！非常好看。”师尊笑了，笑得明媚而欢喜。仿佛提到那个人，什么苦事都没了。
“有师父好看吗？”南灿当时问。
“自然是比我好看的。”
“我不信。”南灿当时鼓着小嘴，“师父是最好看的人。”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才不会呢，小师叔又不是钱，怎么会人人都喜欢。
但是见到他的时候，南灿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了。
他还夸她可爱好看，送她金钗和金锁。
“灿灿以后想做什么呀？”
“要当个特别有钱的富贵闲人！”当时南灿笑嘻嘻的说，“还要有好多好多美酒！”
“那师妹就起个号，叫醪闲人得了。”当时沈湛是这么说的。
“好，那我以后就是醪闲人了。”
“醪闲人，好，却也不好。”小师叔是这么评价的。
“不好在哪里？”南灿问。
“姻缘。”当时小师叔掐着自己好看的手指，笑得意味深长。
“那好在哪里？”沈湛问。
“姻缘。”小师叔依旧是这个答案。
“……”沈湛诡异的沉默了，“小师叔，师妹的姻缘线和谁连着？”
“我又不是月老，怎么会知道？”南宫索理直气壮的反问。
“师叔你是拿我寻开心吧！”南灿跳脚了。
“怎么会呢。”
……
云弗暮从小是在姑姑云铎月身边长大的。
据姑姑所说，她爹周湝是个懦夫，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她娘。
一千年前封魔之战，她母亲替父亲上了战场，但是未能平安回来。
害得她在花苞里多待了千年，才破花苞而出。
所以周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弗暮被姑姑放养了八年，就到了离轩。
当时她师父冷屏一眼就看中了她，于是她在齐羽阁每天对着一群妖兽，算是同类吧，生活了好些年。
“师父？”云弗暮看到面前那人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我，你最近太差劲了，我不要你了。”
“……”云弗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姑姑……”
“你姑姑那边不用去了，她也不要你了。”师父一张美艳的脸冷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掌门……”
“你舅舅死了……”
天崩地裂。
……
“想要破你的心魔阵，就要先破自己的妄。这三个，一个心思深沉，弯弯绕绕，陷入心魔；一个沉浸在过去里出不来；一个碰到了自己最害怕的事……”男人蹲在千共旁边，戳了戳他安详的侧脸，对着空气道，“我知道你没走，出来说话。”
“准备走了，你想说什么赶快，姐分分钟十万，你赔得起吗？”青衣人靠在山壁上，十分不耐。
“这家伙，知道我们的事了，处理一下。”他指着地上的千共。
“你杀了他？”
“我是那种人？这种定时炸弹，当然是留给你，让大家好好乐呵乐呵啦。”
“……知道了。最近冥冥间比较乱，几个台主组团玩失踪，怕是要费些时间。”
“没事，我就怕处理得太快，炸弹还没来得及爆炸呢。”
“……”
“你的心魔呢？”他那双迷人的眼睛里发出淡淡红光，将水晶球探向千共心口，随后惊讶的看着球中的一片水天一色之景，“呀，居然没有。”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世界是一片红。
天火烧毁了整座金碧辉煌的皇城。
也不知夕阳和天火，哪个更红。
那几天没有白天黑夜，他也分不清。
后来回首，他依旧觉得，世界的尽头不过那天。
“殿下！苍陨兽苏醒，召唤天火烧我皇宫，城门急报，皇宫恐怕失守啊！”
“殿下，眼下南雁中期，述古盏预言群魔复苏，群妖降世，我修士却依旧如此孱弱，且不满您专权，天要亡我远国啊！”
“殿下！坤让道人急报，霜菡剑和桐观剑铸成了！”
“还不快拿来，孤要祭祀，去准备述古盏和祭品，还有，把宫中所有的长明鱼都拿来。”
“殿下，长明鱼乃是仙灵之物，神赐之瑞兽……”
“闭嘴！快去！孤今天就要祭天求神，让述古盏再为我人族所用三百年，孤就不信，三百年后，没有人可以驱使述古盏！”楼泊孤咬牙切齿，一脚把碍事的仆从踹开，“都去准备！一刻钟后，孤要看到长明台一切就绪。”
当时天火已经以烧天之势，蔓延了整个远国皇宫，长明台若非有符咒保护，只怕也要被烧毁。
楼泊孤在漫天的火海里，在长明台上，身着祭天神服，白衣金纹，和长明台浑然一体。
祭台上外边一圈凿了水池，长明鱼拥挤在略为狭小的水池里，大约感受到了死期将至，都不安的躁动。
楼泊孤站在祭台最中心，双手伸直捧着两把剑，身边跪了一地的人，都是祭品，其中最外面一圈的人手里各拿着不同的神兵利器。
“一拜！”
“再拜！”
……
“今以长明若干，祭品三两，及吾，以献神明！”楼泊孤说完，手执桐观剑，抹过自己的脖子。
霜菡剑本就是杀伐之刃，无需他碰，自己就飞起来，穿心而过。
长明台上血流成河，目之所及是冲天的焰火，不知天色究竟是何时。
楼泊孤最后留给远国的，只有述古盏和两把染了他的天凌圣血，在天火中再次淬炼了一遍的剑。
“有意思。”男人靠在千共旁边的石壁上，和个大爷一样看着六个水晶球转来转去。
“这六个水晶球里的画面，在他看来一个比一个精彩。
就是有两个都是空白。
“喂，沈湛现在失忆了，傻了吧唧我能理解，为什么月失昼也什么都没有。”他踢了千共一脚，“别装晕，你听了这么久人家的墙角。”
“我只是没想到，我那老伙计以前挺不容易。”千共无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一片红色的水晶球。
里面反复上演着长明台祭天的好戏。
“感情你之前不知道，他还是个贵族。”他讽刺一笑，“那你还原谅他，也是够宽容？”
“不要搅乱视线，这不是同一个。”千共摇头，“不过你之前死活不露面，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了？”
“大家迟早都是要见一面的。”他笑道。
“因为上周目我见过你，余北棠。”千共念出这人的名字，“你当时去偷殷长老的尸体。”
“嗯？我记得阿乔死的时候，你也已经死了？”余北棠歪头。
“你大约记错了，上周目他死之后我才死的。”
“不对啊，上周目他的尸体明明被南宫索带走隐居深山了……哦~，你也去偷尸体了。”
千共：“……”
“呵呵，老实交代，对我媳妇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他的躯壳是用许多天材地宝打造，即便在天地灵气消散的当时，也可以自如使用灵力……”
“闭嘴，我不管你对我媳妇什么想法，都给我收一收。”余北棠捂住耳朵表示他不听。
千共：“……”
“我们刚刚说到哪来着……哦，为什么月失昼的球也是空的。”
“因为他也是个傻子。”千共道。
“所以沈湛是个傻子。”余北棠道。
“不，只有月失昼是傻子。”千共斩钉截铁。
“你说得对！”余北棠鼓掌，一边抱出一坛和他此刻坐着差不多大的酒坛，拿出两个迷你小的酒杯，“难得我们现在相安无事，喝一杯吧。”
千共：“……”
他被这个酒杯可爱到了。
月失昼感觉自己飘在风里，就像一块经历了各种日晒雨淋的石头，他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被迫感受风雨，一点点被磨蚀、风化。
感受着各种微小的东西，栖居在他的身体上，一点点啃食他的身体。
他就这样一点点被消融。
后来他沉到了水底，渐渐的，他感到了窒息。可是昏迷醒来之后，他却依旧在水底。
他不会死，也不会得到解脱。
他必须适应水底的生活，接受水流一刻不停的从他身上流过，磨平他的棱角，最后将他消磨殆尽。
月失昼没能等到那个时候，就再次回到了地面。
他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空气而感到多舒服，实际上，他更痛苦了。
他需要水，很多很多的水。
但是他却在干涸、暴晒之下，一点点龟裂。
龟裂的伤口中似乎渗出了一点他的血，但是这时火辣辣的燥热，和经年累月的痛苦，早就让他对于疼痛没有那么敏感了。
而且再痛也没用，他动不了。
其实换一个痛苦的环境，对于他来说反而是解脱。
比起这些皮肉之苦，他最大的痛苦其实是孤独。
看不见，动不了。
他只能感知世界，听到世界，孤独的揣测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到后来，漫长的孤寂让他癫狂，让他怀疑。
我真的还活着吗？
其实月失昼也不是很清楚。
只有身体再次疼痛起来的时候，他才确定，他还活着。
真真切切的存活于世。
可和死了却也无甚区别。
心里是酸涩疼痛的，没有缘由。
有时听到枝头黄鹂婉转，有青年男女闲谈，笑闹。
心便酸涩起来，这种钝钝的痛在他心里存在了不知多少年。
往前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承受这样的酷刑多久，往后他看不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有时撑不住了，崩溃了，脑海中却莫名其妙浮现一句话：“生于寂静，死也无吟。这就是我们器物的一生。”
原来这就是器物的一生。
这样的无尽孤独。
后来他却也渐渐习惯了，偶尔还能因为听到的一些趣闻而自得其乐一下。
月失昼的意识沉浮在无尽孤独里，昏昏沉沉的。
直到在无尽孤独的尽头，看到一个人。
他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双手捧着他，笑得灿烂，一双眸子里盛了星河，他说：“哥哥，我来找你啦！”
沈湛？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约又是什么幻境，若非被先得了手，召唤不出月上仙，月失昼也不会陷在一个幻境里那么久。
但是少年的掌心是温热的，他笑得那么灿烂，捧着他的样子好似真的捧着什么宝贝。
那么真实。
“沈湛，你怎么在这？”于是月失昼试着问了一句。
“哥哥你让我过来找你的呀。”沈湛摸了摸手里的石头，松了一口气，“你说我进来一炷香找不到你，你就没救啦！还好我找到了。”
他说着轻轻用脸蹭了蹭那块石头：“哥哥你别怕，我马上把你变回人。”
月失昼：“……”虽然，但是，总觉得那句话怪怪的。
月失昼变回人的同时，不知道是不是千共搞的鬼，交沈湛的法诀里使了诈，月失昼的狐尾狐耳也一起出来了。
“哇！”沈湛这个熊孩子果然双眼放光，看着月失昼一双眼睛满是渴望，但是他只是眼巴巴看着月失昼，十分可怜的样子，“哥哥……”
“摸摸摸。”好歹刚才救了他一下，让他摸摸也行……
“哥哥最好啦！”沈湛于是踮起脚要摸月失昼的耳朵。
但是身高差距有点大，他踮起脚来也够不到，于是气呼呼的踩到月失昼的脚上，但是还是够不到。
于是沈湛抱住月失昼的肩，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哥哥……”
月失昼僵硬的把沈湛推开，让他和自己分开距离，然后才道：“不要离太近。”
说完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虽然他比沈湛高，但是之前身高差距似乎没有这么大……
月失昼复又看向沈湛，觉得这家伙似乎变得太矮了。
月失昼眯了眯眼：“愿久，之前在望江楼我给你买了一盒灵火，你放哪了？现在情势紧急，借我用一下？”
“哥哥没有买火啊。”沈湛迷茫的看着月失昼。
“就是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四种颜色不同的瓷瓶的那个。”月失昼伸手比划。
“没有买啊……”沈湛的表情依旧迷茫。
“好愿久。”至少沈湛不是假的，不是这个破烂幻境弄出来骗他的。
“嗯，愿久最好啦！尤其是对哥哥。”沈湛也骄傲的拍自己的胸膛。
那么沈湛变得这么矮……月失昼突然就悟了，难怪那个阴魂沈湛恢复了记忆，因为这个阳魂沈湛的年龄变得更小了。看来他们两的魂魄是不均等分裂。
月失昼恢复人形之后就召唤出月上仙。
万幸这个幻境月上仙可以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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