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回

且说他人不注意之时，各自都怀心怀鬼胎。顾熙摇着金樽里的酒水，看上去颇为无聊，放眼看去倒是扫兴。旁儿的顾启有心讥笑一番顾熙，因此问道：“怎的了，三弟？这模样怎么这般心不在焉，你不还挺期待？”

        “大哥又不是不知我，我自以为这劳什子春日宴有何美人，结果，各个都是看腻了却又碰不得的千金大小姐。你说，还能怪我无聊么？且说，这酒水也寡淡，我喝着没一丝儿味，倒真不如那红楼里的春日醉，枉来此一遭，扫兴！”顾熙心知肚明顾启的用意，便顺着他的想法演了下去。果不其然见顾启一副了然模样。

        夫人文惜也知晓丈夫的意思，却对顾熙颇有几分怜惜之意，便说：“你还拿他打趣儿，他不也姓顾的么？喝酒喝酒，酒也堵不住你的嘴？且看公主的意思，我瞧这尚未开场，时间更是没多久，你就这般，其他人岂不看了我们笑话？你也真是开玩笑过头了，还当这是咱们府上呢？”

        “这我可不说，三弟也知晓。”顾启心下几分不满，却心念着文惜所说的让人看了笑话，不多言语。

        文惜知晓顾启的性子，便也打住不再说话了。

        顾熙受顿了顿，而后恢复了正常，又呷了一口酒。酒味淡淡，后劲甜甜，回味无穷，比红楼里那烈性十足的酒更有醇香也更温柔些。顾熙自然不喜红楼的春日醉，但喝着喝着，舌头倒也习惯了。如今尝尝这好酒，反而不习惯，自己叹息一番，也就算了。

        他又看了眼夏望娉，忽而注意到旁边的人——那个女子，他猜猜，应当是夏府庶女夏嫣然了。夏嫣然此时正举着箸子，在碗里各处挑着，似是无聊。昭阳公主虽是邀请了她，但并不见得昭阳公主认识她。想来这游戏也不是谁都可以上去拿签儿的。

        公主可都是算好了的，签子不多不少，一个人抽走就完了。先前各家世族嫡出也都抽了，然有不擅长的，公主也会宽容些。这也只是个开胃小菜，正戏还在后头等着上演。公主这番也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要他来说，此番邀请夏嫣然本就是个错误，夏嫣然年岁并不大，依照夏鸿大人那个性子，夏嫣然本就不被看重。毕竟当初莫姨娘也是靠着不太光彩的手段进去的，夏鸿本就没有和莫姨娘生儿育女的意思。如今她得了便宜得了个女儿，已是对她不错。夏嫣然应当自小活在夏望娉的阴影里，就如有时夏望娉也会活在夏盼婷的阴影里。

        可夏嫣然毕竟没有萧瑜儿，娘家也给不了她什么底气。她不怨恨夏望娉才是奇怪的事儿。在夏府，夏望娉也不见得是一个爱心泛滥的女子，也只给了夏嫣然一些她觉得足够的关怀。夏几安更是不会给夏嫣然什么好的机会，他怕，他也是对自家阿姐的不自信。

        夏几安或许还存在有意打压夏嫣然的意思，因为他大概也知晓，夏嫣然最后的莫非是被嫁出去，说的难听点就是被卖了出去。可夏嫣然自身也看不见自己的命运，还困于这小小的天地之间，只怕心里还把过错全给了看似得父母宠爱的夏望娉。又瞧瞧萧家权势，更是对母族不满，从而也演化成对夏望娉的不满。

        得父母宠爱便好么？

        不得见，从夏盼婷身上就瞧见了。

        夏望娉被夏鸿有意朝着一个顾熙自己都不敢想的方向去培养，他对夏望娉的读书想法也只是说着打压的话。而萧瑜儿自己也另有打算。

        至于夏鸿大人到底要做什么，顾熙自己也不敢去多问，也不敢去多想。

        顾熙又喝了一口酒，思绪又转移到了沈家这里来。

        沈云裂、沈行之的父亲沈灏任过国子监司业，可谓算是人人巴结的好对象。可惜沈灏近日以来身体向来不大好，这又到沈云裂出风头的时刻了。

        沈家这等分寸拿捏得十分小心，怕就怕帝王猜忌。

        顾衡既然注意到了沈行之对于夏望娉的不同，顾熙也老早就注意到了。这沈行之和夏望娉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是不知道，顾熙也没多大兴趣去知晓。只是顾衡向来把周家当做政敌，而同周家三少爷周壹宸走得颇近的沈行之也免不了被他记下。既沈行之被记下了，自然沈家也记下了。

        如今夏望娉彰显了和沈行之的不同关系，只怕顾衡也在考虑打消拉拢夏家的这个念头。依照顾衡的性子来说，他既然得不到夏家的这个助力，可不如把他摧毁掉。可夏鸿大人这个老狐狸又岂能说摧毁便摧毁的？只怕顾衡也要细细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和夏府为敌。

        且不说夏鸿大人这个权谋家，单说说夏鸿正妻萧瑜儿。萧瑜儿背后是萧家，萧家虽近年来也同沈家一般沉寂了，可皇帝到底是念着萧家的。萧家还出过一个贵妃娘娘，可谓是声名显赫。又说萧家这代子孙倒也争气，前不久的科考正中了一个状元，自然是师从张先生的。

        若真要和夏府为敌，大概也只有祁霄延这么个目光短浅的人了。

        顾熙想到了祁霄延的少年意气和那难得的军事才能，不免叹息。可惜可惜少年英才，竟内在是个这么样的东西。就先提他那心上人，只是一个六品文官女儿，叫做甚么顾熙自己也不太记得了。先前又听夏鸿大人身边人报备，说是祁霄延在一品楼狠狠羞辱了二小姐一番。

        夏鸿大人虽然看上去并无什么事，也到底是爱护面子的。既然夏鸿大人已知晓了，萧瑜儿也应当知道了。夏望娉既然是捧在手心里的，萧瑜儿自然要祁霄延付出一些代价。又说祁霄延少年成名，行事张扬，少不得圣上猜忌。且他只是暂回京城，往后他走了，若有人吹枕边风，后果可想。

        可惜，着实可惜了。

        顾熙视线扫过众多世家子女，忽然落在了其中一个女子身上。女子眼神看似平静，手指屈起，敲着案几。她的视线也时不时扫过一些世家子弟，似乎在考量着什么。她的视线还是停留在沈行之身上最久。

        这便是洛工部之女洛姝。

        而洛姝旁儿的是庶妹洛如。

        顾熙并不怎么了解洛姝，可洛姝嫁人之挑剔和心切是可赫赫有名的。洛家表面看着光辉，其实暗自在走下坡路了。各个儿子是不大争气，倒也只会之乎者也，实在没用。洛姝便想着救一救洛家，这不，替她兜底的还是李二郎。

        虽说李二郎生性风流，大抵没有哪个女子喜欢，但他至少不是洛姝那般冷心热面。洛姝实在是冷到骨子里去了，冷漠得顾熙也摇头叹息。

        这么冷漠，才不好。她和夏望娉是闺中好友，但结局必定是越走越远。

        夏望娉从来不为这种事情烦心，也理解不了洛姝，自然会和她生出缝隙来。可洛姝又怎会放过夏府这可大树？这可是夏贤妃的娘家。脑袋不清楚情况下，她一定会被夏望娉所疏远。就算夏望娉不疏远她，夏几安也会替他的阿姐疏远洛姝。

        顾熙是得了夏鸿的照顾，此时也不由自主地关心起了夏望娉。他也挺喜欢夏望娉的。

        他观察到了叶梨音对夏望娉的关注。

        如果不是他还挺在乎夏望娉的，也根本不能注意到，叶梨音什么时候攀上了夏望娉。

        叶梨音的存在感从来没有顾衡祁霄延洛姝那般强，可顾熙知晓，她绝对是四匹狼中最危险的那一个。这四匹狼是最不加掩饰的，直接对夏望娉产生了莫大了兴趣。顾熙自己在忙自己的事儿，也全然顾不到夏望娉。

        而他也得好好提防一下叶梨音，因为他察觉到了一点——叶梨音和其他三匹狼不同的是，她关注的，只是夏望娉，而非她身后的夏家。

        顾熙便从春日宴的开场沉思到了昭阳公主邀请沈行之来抽签时刻，顾熙对沈行之的好感也不错，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沈行之自然不能违背公主命令，抽出一根签子来，仆从传递说是弹奏一曲。沈行之饱读诗书，乐理方面自不落下。只是公主有兴致同他闹，说：“只你一人弹奏未免太过无趣，绕是这样，本宫也觉得和卖艺人并无分别。你不如在众多才情子女中挑选一个，和你共奏，倒是让我看乐了。但你不挑，自荐也允，毕竟你的清风公子一号并不是白叫的？”

        公主这一番话刚刚落地，一只玉手便轻轻举起：“臣女觉着臣女可以。”

        闻声看去，顾熙看见的人在意料之内——洛姝。

        洛姝并不想放弃沈行之，在她看来，攀上沈家比李家要好的多。

        “是洛大人的女儿吧，让本宫想想——洛姝？来吧。早就听闻洛小姐古琴名扬京城，今日可见其技艺高超如何，倒是令本宫有福。”

        这话说的抬举，洛姝不禁红了脸，命人抬上了古琴。

        沈行之本想抽中一个对诗，正想见证见证夏望娉的才学，不想运气不好，抽中一个这么令人扫兴的东西。他倒是听周壹宸说起，夏望娉并不对这等风雅感兴趣，故此也不会。于是，和谁共奏倒也无所谓，只是这个洛姝的目的，实在让沈行之不喜。

        不仅沈行之不喜，沈云裂同样蹙了蹙眉，不过很快平息。

        夏望娉这边。

        夏望娉本看见沈行之抽中了这等签子，暗说一句下下签。她本着也期待和沈行之对上那么几句，却不想败在了琴棋书画这方面。她也没那么蠢，要自己上去“献丑”。她本来听昭阳公主的话语，想着是哪个世家小姐和沈行之共奏一曲，却不想看见了洛姝。

        这一下，夏望娉的脸色白了几分。

        她不解，洛姝不是已经打算嫁给李二郎了么？这又算是什么呢？而洛姝又把李家当成什么？虽说沈家确实好攀登，可洛姝真是急昏了头，这下谁人看不出来洛姝的心思？怕是要把李家这个饽饽也扔掉了。

        虽说有这层客观因素在，可夏望娉心里堵堵的。

        她才第一天见到沈行之呢，这才第一天正式见到沈行之呢，难不成就要看他和其他女子共奏一曲吗？她也不是不知这一演奏代表了什么，公主高兴的模样岂不是在说她赞同洛姝和沈行之？

        可洛姝分明不喜欢沈行之，只把他当做一个工具罢了。

        其他女子都可以，但偏偏洛姝让夏望娉觉得心堵。

        可如果洛姝是只爱慕着沈行之，倒也算了。可洛姝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断然没有这般简单，倒是教人心生不快。她那反应如此迅速的样子，岂不是一早就打了这个念头？这样一想，洛姝似乎又更可耻了一些。

        夏几安蹙眉：“洛姝姐姐怎可这般莽撞行事，倒惹了沈行之不快，到时候，更是不会有人看上她。洛姝姐姐何必如此拉低自己，倒令人看了又叹息又可惜。”

        夏望娉说：“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罢。我不说。……我是不理解的，她本就老老实实准备嫁给李家不好么？这惹得了沈家不快，于她有什么好处？……罢。她不听我的。”

        夏望娉只觉着厌烦。

        心里头又担忧洛姝，又因着洛姝的行为而烦闷。

        “如此一来，倒惹李家不快。李二郎虽是有些敬着洛姝姐姐的，可到底也是一副骄傲性子，这等行事自然是把他的脸面弃之不顾。李家大概也不会忍着洛姝姐姐了，只是不知会不会再给一次机会，就看洛姝姐姐把不把握得住了。”

        旁儿的夏嫣然了出了声：“呀，可我觉着洛姝姐姐和沈二公子瞧着倒是挺般配。”

        说罢瞥了眼夏望娉的脸色，果不其然，更差了。

        心下不觉一喜，刚要开口，却被夏望娉打断。

        夏望娉心下不快，刚刚又喝了些酒，到底不适，此时后劲上来了，头有些晕。夏望娉也觉得闷，又听夏嫣然一说，堵着心里的石头更大了，索性起身：“我去如厕，顺道透透风，待会儿就回。”

        夏几安见此，颇为担心道：“阿姐，小心点，这公主府不比夏府，可莫要被甚么人给抓着利用了。我担心你。可这儿放着嫣然妹妹只怕落了闲话，倒也不陪你去。阿姐先前也说，也是十二有余，不必我们太过担忧。但你自己也要想清楚些，这儿人多眼杂，你且多个心眼，左右也不是甚么坏事儿。尽早回来要好，待在自家人身边到底心安些。我虽不知他人如何，但我们是断断不会害了你去。你且去，不过还是听我言，尽早回来。”

        “我知晓！几安说起来竟也比得上那些啰嗦嗦的婆子了。”夏望娉轻轻一笑，夏几安便无奈摇头笑道：“阿姐可快去吧。”

        这一去，夏望娉可见着春日宴底下暗藏的惊涛骇浪。

        足以把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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