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在这个阴森的地方，鼎里会有什么东西？
我不敢猜，最胆大的易师姐也不动。或许她是在等颜君遥的判断，然而颜君遥却并不言语。霍师姐站在她二人身后，表情又是迷茫又是紧张。我站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等了好半晌，也不见身前任何一人有反应。
霍师姐便终于开口了：“那鼎里……是什么？”她踌躇着问。
无人理她。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是因易师姐和颜君遥二人不仅不说话，怎么还一动不动呢。这着实可疑。于是我飘上前去一看，竟见两位师姐跟凝固了似的，每一处都陷入完全的静止。像两尊精致的雕像，没有了一点活气。
我大骇，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师姐显然也惧怕起来了。我见她颤巍巍抬起手，本想去碰颜君遥，又缩了回去，改往易师姐肩上搭。可当她的手指碰到易师姐衣衫的一瞬间，易师姐的肉身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散去，衣衫也塌下，软泥般扑落到地。
“妈呀！”
这回我是实打实的喊叫出声。
大活人一个，怎么说没就没了？况且还是神通广大的易师姐！
霍师姐显然也被吓极，我见她慌手慌脚地往后撤，直至撞到了墙。她一手紧攥火把，一手在空中虚虚的抓了抓。又连忙跪下身去，反复去翻找易师姐那衣衫，却没翻出个结果。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暗室里回响，霍师姐就着这姿势，满眼恐惧地望向她身旁的颜君遥。
她凝视片刻，颤抖着问：“颜君遥？”
“颜君遥？”
“——颜君遥？”
霍师姐一连唤了三声。
那颜君遥似的东西不开口，哪一处都不曾动一下。
我心中一片空白，非常不能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然而霍师姐却突然跟魔愣了一般，她站起身，飞跑出去猛地撞上那大鼎。便听那鼎里满当当咣了两声，有黑黑的水从鼎口荡出来。
“妖魔鬼怪！”霍师姐举着火把大喊：“把我师妹还来！”她话里又染了哭腔，嘴角渗出血来，“颜君遥可是武当的道士！尔等宵小也敢招惹她？”
我心中大叫不妙，霍师姐这怕是已经被吓到神志不清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恐怕成了此处唯一能逃脱的人。我想到了小萧姑娘，对啊！她不是可以看见我么？得想办法把她叫醒，让她带着师父们来救人……
可我四周一看，竟然不见来时入口了。
这怎么可能？！
霍师姐逐渐没了力气，滑落在地。她手中火把越来越暗，突然不知哪来的风一吹，火苗居然变成了绿色。
也正是在这时候，从一个角落里响起个声音：
“彤儿姐姐。”
是个小童。
我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炸。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小孩子？可我又想起自己好像也是个游魂，便勉强克服了恐惧，朝那一望，果不其然，那处站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虽然他倒不像个鬼，瞧上去跟活人没什么区别。瘦瘦的，矮矮的，浑身脏兮兮。像穷乡里的小叫花子。但在这黑漆漆，阴森的角落里，他这模样就显得格外吓人了。
他鼻下挂着两条鼻涕，又叫了一声：“彤儿姐姐。”
我给自己壮胆，好个病死鬼！我一生正气，倒不怕他！
于是我挥舞着拳头朝他打去，一面骂道：“小鬼！还不快把我师姐们变回去！”
意料之中的，我打了个空。那小鬼也跟没看见我似的，直直朝霍师姐走去。我心中又急又气，他这是要把霍师姐也变成那青烟不成？我一回头，却见霍师姐呆立在原地，居然不躲开，也不后退，任凭那小童越走越近。
“彤儿姐姐。”他仰头望霍师姐。
我飞到他身边，怒喝：“彤儿也是你能叫的？那是掌门对霍师姐的爱称！”
可不料，霍师姐跪下了。
我大惊失色。
只见她浑身发抖，牙关打颤，当是害怕极了，眼中却又盈满了泪光。嗫嚅着道：
“霍城？”
这个“城”到底是哪个字，其实我不曾知晓的。但那“霍”字，倒是十分清明的。我猜，这位小鬼当是霍师姐的同族亲人。
霍师姐慢慢靠近他，又用一种十分惧怕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小鬼痴痴道：“姐姐为何丢下我？”
一瞬间，霍师姐着了重击似的朝后一仰，跌坐在地。所幸火把仍稳稳抓在她手里。可那小鬼又道：“姐姐怎么能独活？”
霍师姐只是哭，不说话。长睫一抖，两行泪唰地淌落。
这时候，从那鼎里又缓缓探出个头来，幽幽道：“姐姐，陪我们玩。”
在想明白自己差不多也是鬼后，我已经不怕他们了。然而正眼一看，又吓死我了。这位鼎中朋友染了满头满脸的黑泥，只有两个眼睛和白牙齿看得见，骇人极了。
那小孩道：“姐姐不要再走了。”
霍师姐昂着头，抓着她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息。我心疼极了，可什么也做不了。就听她极费力地，又极痛苦地呢喃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言语。而这也是辨不清晰的。等她终于缓过气来了，她竟又爬起身去抱那小鬼。可不知为何，这个拥抱她用了很大的力气，那双臂上青筋显露，那小鬼的身子发出咔咔脆响。他似乎不能承受这般沉重的紧箍，用手疯狂地拍打霍师姐的头。然而霍师姐却没感觉似的，只微微啜泣，不松手。
忽而一转眼，四周的一切扭曲了。一束光破开不远处的黑暗角落，我看见颜君遥冲了进来。
颜君遥走过来，照面就给霍师姐两耳光，大骂：“姓霍的！你抱着我做什么！还不快醒醒！”
于是我和霍师姐一并醒过来了。
察觉到方才经历一切都是虚无梦境，我后怕地离霍师姐远了些。暂且不提我为何会被她拖梦里，就单论她这梦而言，着实是古怪，简直叫诡异！
不过，老生常谈的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难道霍师姐曾经离开过她的两个弟弟？导致他们死了？
或许其中缘由复杂，但终归是一件不太好的事。
我又有些了然，原来霍师姐的内心深处，并不如她时常表露出来的般潇洒快活。果然人长大，就会变得不单纯。
待颜君遥把霍师姐打醒后，霍师姐又抱着颜君遥挣扎着支吾了几句。待她终于反应过来是梦时，立马跳开去，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兔子那般左看右看，问：“我怎么会晕过去呢？”
“你问你自己！”颜君遥红着脸。
“可能是因为这个。”易师姐说。她正站在那鼎上头。
我飘过去一看，那鼎里并不像霍师姐梦中那般装满了黑油油的水，它只有一层红红的粉末沉在鼎底。颜君遥指着那鼎上的图腾，说：“这上面纹着龙和虎。”
霍师姐捂着脸，道：“我见不得龙虎吗？我属兔。”
颜君遥十分无语似的瞪她：“这是炼丹的鼎。丹成而龙虎现，没听说过？”
霍师姐小声嘀咕：“谁听这个。”
她仍是后怕的，既不敢靠近那鼎，又时不时瞟向暗室角落。口里还不忘问：“所以到底是做什么丹呢，为什么只有我晕过去了？”
颜君遥不答，易师姐也不答。这时候，一阵风，一缕烟，那鼎上面的人忽地变了个样，变成了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他跳下来，对霍师姐道：“霍彤。”
霍师姐十分惊讶：“李松风？”
李松风？
我脑子一热，也不在乎这变来变去的幻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定眼一看，见他面白如墙，红唇似血，眉眼阴柔，分明一个东厂公公，没有半分秀才影子。且也不像个女人。
李松风道：“我被武当谋害，你为何不替我报仇？”他的声音也是男子那般。
霍师姐呆在原地，愣了几息，突然蹙了眉头，试探道：
“颜君遥？”
“颜君遥？你再打打我？”霍师姐似乎是认为自己又晕过去了。
李松风见状怒喝：“你还有脸提颜君遥！”
他脸上逐渐变得通红，捏紧了双拳，咬牙切齿道：“她嫉妒我天赋，故意传了假情报给她同门！不然我怎么会死！霍彤，你还信她，你难道就没发现她是一个毫无仁心的妖女吗！”
妖女？我大骇。这到底是霍师姐的梦还是这古怪大鼎制造出的幻觉？为什么这个李松风会如此指责颜君遥？
霍师姐满眼惊讶：“不是的，你一出事，我便去了武当，可她说是意外……”
而李松风没有松口的意思。他把霍师姐一指：“颜君遥给出了证据？还是那道姑哭一场你就心软了？”
霍师姐立刻反驳：“我，我才不会心软呢！”然而她的结巴自然是将她出卖了。
李松风还想说什么，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这嗓音冷冽清脆，从远到近，银铃一般，将我再次唤醒。
「哼，对谁心软？」
尾音微扬，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一睁眼，便见头顶上雕刻花纹繁复，正中高悬一盏明灯。又扭头，见颜君遥坐在桌边，桌上七七八八空了一堆酒碗。
这是何处？
我四下一望，似是一间客房。
身旁有痛苦的呢喃声，我转眼看，那正是霍师姐。她侧趴在桌上，双眼紧闭。额上起了细密汗珠，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我迷迷楞楞，想要推她起来，可伸出手去什么也碰不着，这才幡然醒悟，我仍是游魂一个。
“霍彤。”
颜君遥的嗤笑声引我注意。
女道人一臂撑着脑袋，散乱长发遮了她大半张脸。隐约可见那红唇，略勾起。她干笑一声，
“我到底是做错了哪一处，叫你也敢来怀疑是我害人？”
她站起身，宽大道袍自她肩头滑落，缓缓垂落到她腰间。腰带将她身形衬的很好，我听她冷声呵道：
“就算我真想他死，也不至于用这般下贱手段。你觉得我打不过他？哈，我可是……”
她说到此处，又不言了。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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