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那男人衣衫褴褛，面色暗黄，身上卷着泥污。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年纪。嘴上带着笑，说：“神医，神医！”
又从旁边挤来一人，急切道：“小道长，也给我看看吧！”
小颜君遥拈白巾擦拭额上汗珠，颔首露出个淡淡的笑。“大家慢些来。”
学道之人都略懂些医术，这我是知道的。但令人稀奇的是，这小颜君遥每给一人诊完后，不仅不收钱，还倒从自己身上掏出些碎银分发予人。我大惊，能做出这般舍己为人的事，实在不符合我心中道士们的抠门形象。难道这是他们一年一度的行善积德活动？大家一起下山，看谁捐的多。
我暂且以小人之心度了会君子之腹。
或许是因为在幻境中，人群消退的很快，半盏茶的功夫便没了影。最后一人起身时，这般说：
“小颜道长，实在谢谢您。”
「小颜道长？」颜？我心想，不是吧，难道这个小姑娘当真是颜君遥？我于是连忙开始打量她：只见这小颜君遥，面上稚气尚未脱，眉眼已有了七分绝俗神色，尤其是那双眼，寒潭似的冷澈。果真是和颜君遥一模一样。八九不离十，这便是了。
我又在心中疑惑，既然小颜君遥都在这里，那小霍师姐去了哪？我难道不是在霍师姐的意识中吗？
莫非这是颜君遥的梦里？
想到此处，我突然地惶惧起来。一方面有对未知的恐惧——颜君遥是我完全无法看透的那类人。突然要我直面她的心境，我压力很大。
再一来，是我有些担心，怎么连颜君遥也陷入了梦里？那个有鼎的暗室里莫非是飘着什么迷魂药类的东西，还是真藏了什么玄之又玄的奥秘？
我猜不透。又只好揣摩起眼前事情。譬如：这是哪年哪月呢？这个小颜君遥，她的钱，是大水打来的吗？我觉得她做的不对。黄师姐曾经说过，授之以剑，不授之以钱。对付缺钱的人，要教他们如何赚钱才是。像这样无端端的给，只会让他们觉得是天上掉馅饼，最后导致受恩惠的人懒惰成性。
我且继续看颜君遥梦里事态发展。
那村民又问：“小颜道长明日就要回去了？”
颜君遥勉强笑笑：“师门有命，明日便要回去了。”她似乎很疲惫，眼下有乌青。
那村民也对她笑笑，憨厚又亲切。他合手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些夸赞的话语。颜君遥与他客套了几句，便送他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子空空荡荡，只剩下她，还有我。可她看不见我。于是她显得很放松，很自在。先是敞了道袍，到太师椅上躺好，如此这般歇了会。又拿出一条绳子，玩起花绳来。这我真是没想到，且看她手指灵活，飞也似的翻动，一下子变出十几种花来。相比之下我和小萧姑娘那慢吞吞的玩法，简直还停留在幼儿入门级别。
小颜君遥玩累了，从屉子里拿出点心吃。我认出那是芝麻酥糖卷，霍师姐偶尔也会买一些给我们。
看着小颜君遥吃点心时开心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吃惊。原本以为这位清冷女道人连上茅房时都会板着脸，不料她私下一人的时候，竟和小萧姑娘没什么区别。爱吃，爱玩。我又盯着她的脸神游了一会，且对比了一番她和我的身高差距。二十四岁的颜君遥约莫比我要高出半个身子，而这个小颜君遥，仅比我高一个脑袋。于是我猜想，小颜君遥可能仅有十三四岁年纪。
真可恶呀。我在心中埋怨起那个半路骑驴逃脱的懒蛋来。他怎么能丢下这样可爱又可爱的师妹，叫她独自一人到这穷乡僻里来受苦呢？太过分了。
我正愤愤不平着，突然听见“噗通”一声。一吓，转眼看，竟然是小颜君遥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了。
这是怎么了？我担忧道，难道是操劳过度，晕过去了？可她这般年纪不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吗，方才还吃着点心呢，这会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却不料，窗外突然有了动静。
我一看，是有人在外边。他用一根手指捅破了窗户纸，然后凑近了眼睛来窥视。看见他黑漆漆的眼瞳，我突然想起方才客房窗外的神像眼瞳。画面一瞬重合，着实令人惊悚。
那人的眼睛左右动了动，他终于看见了地上的颜君遥。
“倒了。”他说，“倒了！”语气里有喜悦。
我骇然，颜君遥是被他放倒的？
可接着便有三个男子从外门进来。面上皆有鬼祟且窃喜之神色。这使得我一瞬往很不好的方向想去——这，这怎么会？颜君遥于他们而言可是恩人，再怎么也不至于……
然而只是我觉得不至于。一男子毫无犹豫便扛起了颜君遥，另外二人迅速卷走了她的医具与包袱。我心中恐惧又愤怒，连忙追上去，开始大喊大叫，迫切地希望霍师姐或者谁都好，快来救救她。便终于在他们走出院墙的时候，有第四人出现了。正是先前被颜君遥施针的那位，四十来岁的男人。
我见他迎面走来，心中希望也一步步被放大，然而，他却与那三人擦肩而过，一句话不讲。我回头一看，他快步跑去牵走了颜君遥的小毛驴。
我自脚尖凉到头顶。
怎么回事？
绑架颜君遥的三人顺蜿蜒小路上山，来到一处山间破庙里。
四下无邻，荒山野岭。
我浑身发冷，愈发害怕。
然而我抬眼便见那神像！正是先前在客房外的那一尊！他身上挂着蜘蛛网，脚下置着旧烛台。他眼中有慈悲怜悯，但当颜君遥被那三人摁倒在地，上下其手时，他也只是看着。
并未显灵。
我惶然不知所措，且丝毫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再定神看。这帮人似乎心中还留有一丝对道家的畏惧，他们动作皆是小心翼翼的，好一会功夫才扒下颜君遥那身道袍。而颜君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她咬着牙，满面通红，却不是说着生气的话，她在求饶。她说：
“几位好乡亲，为何要如此？”
她打着颤，哽咽着虚弱道：“我不曾亏待你们。为何要如此？”
一个男人从她颈间摘下玉佩。无辜道：“小道长，附近闹了匪祸，我们实在缺钱。这也是走投无路了。”
另一个道：小道长放心，我们绝不会伤你分毫。只是借您财物，安置家中老母与妻子。
还有一个说：是匪徒抢了我们财物去，我们这才出此下策。道长若是怪罪，便怪那匪徒去。
我睁大眼睛，这便是他们忘恩负义，洗劫恩人的借口吗？
这样一个姑娘家，把她独自扔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牵走了她的驴，又拿了她衣物钱财，要让她如何是好呢？他们分明都是受过了她恩惠的，此时怎么都好似白眼饿狼一般！
我眼看着他们分赃，又眼看着他们跪在地上，朝颜君遥磕头。如此假惺惺虔诚作态，怕只是在安慰他们自己。
不顾颜君遥的哭声，三人溜出了庙外。
我跪下身去，想要扶起颜君遥。但我的手仅仅只能穿过她，我不过一个无用的旁观者。她躺在灰尘布满的地上，身上到处都被弄的很脏。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帮村民未动心思劫她色，然而我觉得，在颜君遥此时涣散的眼中，她该是觉着自己什么都被夺去了。就在这庙里，在这神像下。
天色渐黑时，小颜君遥才终于能够活动起身。可仍是很没有力气，只能软软地挪动步子。她从庙中拾起了一根棍，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不知为何，我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呢？
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呢！
我先她一步冲到外边去，果真不出我所料，路上有星星点点火把靠近来了。“颜君遥，快跑啊！”我大吼着想要提醒她，叫她赶紧藏起来，可她全然不能听见我说话。
于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帮持刀的匪徒出现在破庙外，皆瞪大了眼睛望向站在庙门前的，只穿了一条肚兜的颜君遥。
我看见有一村民落荒而逃。是他带路。
一独眼的匪徒恶狠狠道：“这个女娃也太小了！”
他身旁一个道：“大哥，你不知道，这小姑娘家尝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哩。”
颜君遥浑身颤抖，瞬间瘫倒在地。她口齿不清：“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我可是武当派的弟子——”
有人大笑：“哟，原来是一个道姑？”
又有人道：“道姑在道观里不就是给道士泄火用的？大哥，看来那老王八蛋骗了你，他想用这破鞋来保他黄花大闺女。”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意味深长道：“你们懂什么，越是清高的，浪起来越销魂……大哥这回是得了宝贝……”
剩下的话语我再也听不清，脑中响起的轰鸣声叫我难以忍受。我感到十分的恶心，又相当的恐惧。仿佛站在破庙前面对众人赤辣目光的不是她颜君遥，而是被八光了的我。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离谱的事？
颜君遥的抵抗被扇了耳光。我被那响亮的声音惊醒，回头只见那一个独眼的男人骑在她申上大骂：“表子立什么牌坊！道士碰得，老子碰不得？”
颜君遥绝望又惊惧地呜咽着哭，原本白净的脸上此刻糊满了泪水和泥污。她还睁着她的眼，我不知她的目光是看在那男人脸上，还是越过了男人，看在那慈悲的神像脸上。小道人支吾着道：“不要，求你们了，我能换许多银子……”
“银子？小道姑不知道吗？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于是她又知道求饶无用了，便一转神色，颤抖着愤怒喝道：“你们怎敢动我！莫不是不知道武当的威名！我可是，我可是！”
她话未说完，便被捏着嘴灌下一瓶药。我眼睛一闭，不想去猜这是何种药物。但，在这般情形下，它还能是什么呢？
颜君遥惊叫一声，似要咬舌。但他们何等手快，将她的肚兜塞进她的嘴里。有人抓住了她脚腕，将她大腿打开了……
我背过身去，浑身发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真的是颜君遥的梦吗？还是和她无关的，虚无的幻境？
姑娘的喘息和哭声在我背后响起，宛如腊月里猪被杀死时的惨叫，我从不知一个小小姑娘家也能发出这样的凄厉声音，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他们在做何事。霍师姐，霍师姐在哪里呢！
然而古人云的好，说曹操曹操到。就在我以为不会有奇迹发生的时候，这曹操到了。
霍师姐从天而降：
先是一道愤怒的大喝。遥遥而至，自天上来。我恍然往上一看，只见一人影飞身而下，稳稳落在那神像脑袋上。她又一跳，燕雀般轻盈落在众人面前。是一个年轻姑娘，腰间别着剑，横一枚长笛。一句话不说，呸两声，瞬间便将颜君遥身上那个独眼龙踢翻在地。又旋身抽剑，拿剑鞘将另外几个击倒。她五指没入发间将头发往后潇洒一梳，叉腰一站，神气极了。
我起先并未认出她，只是觉着她好面熟，有一种说不上的亲切感。又十分感激她救了颜君遥，要不然我真的无法想象颜君遥在此事之后是否还能活着。而这位姑娘也是利落的很，三两下把匪徒捆在一起后，便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颜君遥身上。
那独眼龙痛苦大叫：“祖奶奶，你怎么踢我命根呢！”
年轻姑娘一身侠气，但穿着打扮却破旧的很。不知为何，这穷和侠组合到一起，我就突然的觉得她身上有一丝华山风范。我见她掸了掸肩上灰尘，愠怒着喝道：“我就知道你们狗改不了吃屎！特地跟出来看看。”
那独眼龙抽气：“咱先前不是都划好了地盘，这个小道姑分明是我在我的村子里……”
年轻姑娘手一伸，似乎是示意他闭嘴。而那独眼龙也当真闭了嘴，满脸愤怒地扭过了头去。姑娘将小颜君遥从地上抱起，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为人擦去脸上污泥。我一看，小颜君遥满脸红晕，眼泪似断线珍珠般抖落。用一种难以置信又感动至极的眼神望向身上人。
而年轻姑娘却只是略垂眼，长长的眼睫盖去她夜一般漆黑的眸，我凑近看，她没有任何情绪在那里头。
二人对视半晌，直到小颜君遥被这无神的目光吓得又开始惧怕了。年轻姑娘才突然一笑，说：
“你长得真不赖呀！我喜欢你。”
她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小道人的脸，接着打着哈哈，说出如这般玩笑似的话：
“我要带你回我寨上，以后，你就跟着我姓霍吧！”
她朝颜君遥眨眨眼，那神态与霍师姐偶尔跟师兄们打暗号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https://www.xxyanqing.net/book/65768899/5832160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xxyanqing.net 言情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2.xxyanqing.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