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7爆甲
这里是一条既窄又陡的螺旋阶梯。
阶梯两侧的墙壁由一种类似木质的材料建成，因此楼梯间内没有火烛，唯一的光源就是墙壁里斑斑点点的发光真菌，惨白光辉让逼仄的空间显得异常阴森。
此时，楼道里正回荡着某种干脆的足音。
咔。咔。咔。
足音渐近，很快，一道纤细人形出现在阶梯上端。
那是一名身着和服、脚踩木屐的少女。她像美杜莎一样用黑色布带蒙着眼睛，面孔、脖子的皮肤甚至比照亮空间的荧光还要白，缺乏色素的雪色长发垂在腰畔，随着步履而轻盈摆动。
少女一步步走下阶梯，木屐轻叩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音波在楼梯间冲折、回荡，携带着与空间构成有关的信息进入她的耳朵。她轻轻颔首，意念微动，立刻有话音响起在只有背上的白弓与她分享的领域内。
——阿渊，这道楼梯很快就到底了，下面有一道门，门外就是“飞马旋臂”的大本营。
回应她的是给人以严谨之感的青年嗓音，“那里是什么情况？”
神风院琉岚又往下走出几米，这才慢慢地作出回答。
——走出门后，下方是一个圆筒状的空间，横径接近百米，纵向……很深，相当空旷，感觉没有密集的建筑，可又有大量人类活动的声音……唔，琉岚猜是那种在墙壁上搭建活动空间、用建筑围住天井的结构。有一根树根充当连通圆筒上、下的通道，从顶到底贯穿“天井”，琉岚和阿渊现在就在树根里，具体来说，是在“天井”中心最上端。
听到这里，卫箭羽九渊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了，“而你之前说颜姬在‘地底’的黑牢……”
——嗯，恐怕我们必须得从这里下到地底去，会是一段相当凶险的路程呢。
说话间，楼梯下端果然露出了一道门。琉岚刚要走下阶梯，倏又停住，足下力道微错，变迈步为弹跃，整个人像飞鸟一样轻飘飘地跃落门前，这次，木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九渊立即回过神，“门外有人？”
琉岚点点头。
——门外的平台上有卫兵二人，再来……
她停下讲述，侧耳静听，眉心逐渐蹙起了细微的纹，显然目前要判断的事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困难。
九渊也不打扰她，静静等候在一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忽然，琉岚的眉心舒展开来，轻快的声音响起在意念空间内。
——“筒壁”上某几个位置的人一直在小范围内徘徊，呼吸节奏和心跳速度显示他们的注意力比其他人集中，身上还有武装存在的痕迹……总而言之，有三处岗哨在监视这边啦，琉岚已经确认好他们的位置咯。
沉默。
琉岚稍感不安——阿渊有想到什么困难的话，告诉琉岚也没关系。
又过了一两秒，九渊才发出声音。
“……没什么，只不过觉得你真的很不可思议。”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不止他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想法。
神风院琉岚的耳朵比蝙蝠还厉害——从琉岚入学的那一天起，这句话就一直在月渡学园刺客系里流传。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开始被人称作“风之耳”——连气流的细微变化都能听到的意味。
但九渊知道，琉岚的能耐远不止此。
像刚才那样，在成千上万种相互交叠的噪音中辨认出岗哨的位置，这需要的不仅是超级敏锐的听觉，还需要过人的集中力和堪比计算机的信息处理能力，一般人就算有和她一样的耳朵，恐怕也会在后面两项上败下阵来。而她之所以能完成那种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当然也是借助了耳朵之外的其他武器。
心思单纯，头脑过人——这就是名为“神风院琉岚”的少女不为一般人所知、却被她的搭档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特质。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是不是上天都嫉妒她的才能，因此才会剥夺了她沐浴阳光、谈笑风生与凝望世界的能力。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最后一两句话竟流进了他与琉岚共用的意念空间里。
浅淡的弧在少女唇边一掠而过。
——琉岚并不觉得自己有被上天嫉妒。它让琉岚遇见了阿渊啊。
九渊一瞬间有点慌张，“琉、琉岚……”
——如果它真的来问琉岚：是要阳光、嗓音、眼睛还是阿渊，琉岚会毫不犹豫地选阿渊的。
“……”
沉默延续了好一阵，意念空间内才传出九渊闷闷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得和你一样好，但，我也……”
“噗嗤。”琉岚从鼻腔深处发出了轻轻的笑。那笑声含混而暗哑，像一面被风吹动的破碎的旗，让九渊的心都揪紧了。可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少女清脆悦耳的“心声”。
——那么，阿渊，一共有四个方向的敌人，数量总计十一人。从我们露面，到被岗哨发现，再到他们反应过来通知同僚，这一段时间最短只需三秒。由于树根的遮挡，琉岚无法站在同一个位置狙杀全部十一人，移动位置就需要花费半秒到一秒。总的来说，想不被发现地解决敌人……好像不太可能办到。
说到最后，她露出了有点困扰的笑。
听她重新讲回正经事，九渊长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也冷静多了。
“并非绝对不可能。以你的出箭速度，三秒射中十一个目标在理论上可以成立，只不过被树根挡住的岗哨也许会成为变数。”他沉吟片晌，再次开口，“实在来不及移位的话，就用‘那个’吧。”
琉岚惊讶地一挑眉峰。
——可是那个的成功率还……不到十分之一。
“比起‘不可能’，再小的概率都值得尝试。”九渊稍作停顿，语气柔和了一点，“那种事交给我好了，你就轻松引弓吧。”
琉岚权衡再三，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探手到背后，将由卫箭羽九渊化身而成的弓握在了手中。
那是一张纯白色的短弓，质地近似冰晶，弓背朝两侧舒展开来，状如展翼的飞鸟。
但，她并没有往弓上搭箭。实际上，她全身上下根本连箭壶都没有。
她就这样握着空荡荡的弓，步下最后一级阶梯，握住门柄，下压——
门显然经常被使用，锁舌毫无窒碍地缩进门扇内部。然而，被触动的门轴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嘎……”
在门外平台上来回巡逻的两名卫兵闻声回头，他们的衣摆切开空气，扰乱了风流动的声音——
琉岚的动作比风还要快。
三根细白手指拈起弓弦，大拇指上微光一闪，光芒化作白晶扳指抵住弓弦中央，左臂轻舒，右臂回拉，一把便将弦拉至耳侧。
随着弓的开张，一支发光的白箭逐分出现在弦与弓之间。弓满之时，箭上的光芒也归于暗淡，只有质如白晶的箭簇最尖端闪烁着一星锐利的光。
箭在弦上，只待瞄准。
而对神风院琉岚来说，“瞄准”这种动作，在引弓的同时便已一并完成。
没有任何停顿或确认——拉弦手微微一松。
细白箭支逆风而出。
第一支箭才刚离开，第二支箭又已上弦。箭尖微偏，弓弦轻颤，白箭像闪电一样切开气流，在风与光的间隙迅疾奔驰。
这时，第一支箭前进的方向上传来“扑”一声血□□穿的轻响。
在第二支箭也命中目标前，琉岚稍微推开门扇，足尖在台阶边缘轻轻一踩，携着旋身的势头跃出门外。
身体一边上升，一边转动，雪色长发哗然飘飞。
人在半空，她放平弓背，第三次引弓，六支白箭闪着光出现在弦上。
配合着身体旋转的速度与角度，拉弦手微妙地连颤数次——
“嗖嗖嗖嗖嗖”，六支箭逐一冲出弓弦，呈扇形飞向六个不同的目标。圆筒空间的“筒壁”上，六名岗哨卫兵才刚看到地道门前的两名同事中箭倒地，还没回过神来，白晶箭簇便从远处飞来，在他们两眼之间疾速放大——
扑扑扑扑扑扑。
卫兵们缓缓朝后仰倒，在他们眉心处，白色细箭逐渐融化，化成一滩雪水消融无踪，眉心却平滑一片，没有任何伤口。
这一幕落在巨型树根后方仅存的岗哨眼中，几个人顿时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
“快拉警报！”
“‘坚盾’大人说的可疑分子闯进来了！”
“马上通知各组组长！”
三名卫兵火速奔向各自的岗位，几只手分别探向警报拉绳和步话机。
通道出口前，琉岚落回地面，“刷”地转身面朝树根，双臂之间，逐雪弓一瞬间开张如满月。同时，她在心中呼唤一声。
——阿渊。
意念空间内立即传来逐雪弓的回应，“随时可以开始。”
琉岚轻一颔首，身周的空气流速陡然加快，冷空气像漩涡一样涌向弓弦。在那里，她感到了逐分澎湃起来的“另一个意念”——弓箭的意念。
……要穿透一切！
霎时间，弓、弦之间气旋更急，漩涡中心，一支半透明的白箭逐渐成形。
这支箭比方才融化在卫兵眉心的箭更短，锐三角形的箭簇却蕴藏着骇人的破坏力。风从箭尖流过，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声音。顿时，某种预感在琉岚心头掠过。
——会成功。
心念未定，弓的力量暴涨而出。
那力量冲破自身轮廓的限制，化作疾风，化作气旋，化作顺弓矢奔流的光，所过之处，短箭的形体立即变得稳固，连箭簇尖端闪着白光的血槽也清晰可辨。
爆甲箭成形之时，琉岚毫不迟疑地压低弓身，箭尖不偏不倚、正对树根上的地道出口。
仍然未经任何确认——
短箭疾旋着窜出弓弦。
血槽中的白色光星为速度牵引、化成四道相互交缠的螺旋形光轨，包覆着短箭冲进地道。箭沿一道陡急的弧撕开黑暗，“嗤”一声没入墙壁，失去了踪影。
世界有一两个瞬息的死寂。
忽然！
树根深处“喀喀”之声接连作响，紧接着，短箭“轰”一声从树根另一面爆出，以毫无减损的速度窜上高空、奔进岗哨——
扑！
一名卫兵的手从警报绳上徐徐滑脱。
另外两名卫兵反射性地抬头，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爆甲箭在树干上炸开的花形空洞。
还没回神，两道白光闪电般飞出洞口，一眨眼就逼至二人眼前，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两根细白箭矢。
就在这一刹——
冰凉箭尖碰到了他们的眉头。
……
雪色长发慢悠悠地飘落腰畔。
神风院琉岚垂下手，静听片刻后，倏地转身，黑布半掩下的面孔露出了明灿的笑。
【真的成功了！阿渊好棒。】
卫箭羽九渊刚刚恢复人形，见此不由轻咳一声，将单片眼镜摘下来，对着光检查上面有没有沾灰，顺便第一次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瞭望台一样的半开放式建筑中。瞭望台像环一样套在树根上端，上方十几米高处就是根系盘绕而成的天顶，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筒状空间。
瞭望台围绕着的树根直径至少有二十米，它作为主根支撑着整个空间，千百条侧根从它周围蜿蜒出去，与“筒壁”上的各个主要节点相连，而那“壁”上——正如琉岚先前在地道里的猜测，排布着密密麻麻的栈道与灰瓦建筑，那异常的结构久视之下竟让人心中涌起某种近似“敬畏”的情绪。
再往下看看，九渊忍不住地皱眉。
——真的很深啊。
——要从这里下到地底的话，几乎无可避免地要在短距离内遭遇敌人，那种情况琉岚并不擅长应付，那样的话……咦？
那是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得将镜片移近一点。
透过镜片看到的远方清晰得过分。镜片中央，“筒壁”上的某扇门正被人从里面慢慢推开一条缝。紧接着，两个人从门内闪身而出。
居然……是他们？
九渊的眉毛微微挑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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