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150异兽
梅利佛伦堡很大，但结构很规整，稍有方向感的人在里面转上两圈便能在心中勾画出大致的城堡地图。如果不是现在形势严峻，夜莺真的很想接通手机摄像功能，让那个和他享有同个爹妈的女人看看他轻而易举找到城堡后门的过程，好让她闭上嘴巴以后不要再吐槽他的方向感。
远远看到大门的轮廓，他将斗篷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这才继续往前走。
刚踏出一步，身旁阴影中传出了苍老的话音——
“夜深又有大雨，不知夜莺先生是要往哪里去？”
夜莺瞳孔微缩，脚步也随之停滞。
尽管城堡外电闪雷鸣，可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发声之人的存在。
刚刚戴起来的兜帽遮住了他部分的视野，说话的人恰好就站在他视野的死角中。如果他在这种状况下拔刀，势必会在最开始的一刹那落在下手——只是眨眼般的一刹那，可在如此水准的高手面前，一个刹那的闪失便足以酿成败局。
那人身上，比高超身法更让人警惕的，倒是这份不动声色给对手施加压力的老谋深算。
夜莺没有动。没有拔刀，没有转身。一根手指都没动。
不能在这种时候行差踏错。
不能拿花痕的性命冒险。
不能败。
在他视野的死角，一座大型古董钟的阴影中，站着梅利佛伦堡的老管家布莱恩。此刻夜色已深，管家却仍穿戴得一丝不苟，笔挺的腰背让旁边的古董钟都相形失色。
他朝夜莺问了问题后，便垂目等待着。
他没有等到回答。
夜莺不要说讲话，根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
管家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遭到的冷遇。只听他用那种受过训练的低缓声线说：“即使您不说，我也大致可以想见。从早晨那些石像鬼的死状来看，老爷派去的人，并不是您的对手。”
夜莺仍不说话。
他的眼睛淹没在兜帽的阴影里。他的手指静止得不自然。
短暂的沉默中，隐约着城墙外的风雨声。
忽然。
“夜莺先生，请允许我提醒您一句话。”布莱恩朝夜莺的背影微微一躬身，沉声说道：“恶魔大多爱纠缠，其中又以寄宿于人心中的魔鬼为甚。心魔难防，心魔难除，成败只在一念之间。请您好自珍重。”
“……”夜莺的嘴唇微微一张，又合上。
从兜帽另一边压在他身体右侧的巨大压力消失了。现在，他只需要百分之一秒就可以将刀□□斩向任何方向。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拔刀的必要。
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他提起半僵的左腿，朝前迈出一步。然后是右腿，第二步。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阻止他。
他走到门边，拔下门栓，推门。风雨呼啸的声音骤然清晰了百倍。一道闪电打下来，将他脚下的路照得通明——可这也不过一瞬间。
下一瞬，等待着他的又只有诡谲多变的雨夜，还有远方望不到尽头的黑森林。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迎着暴雨走进了雾与夜中。
梅利佛伦堡修建在山顶上，不知年岁的森林将它簇拥在中央。城堡三面都是覆满乱木的山坡，背后则是深深的峡谷。峡谷对面，一道崖壁高高地耸入天穹，仿佛凝固的夜色一般，不分昼夜地围拥着古老的城堡。
以上皆为加菲医师的说法。
按照那名医生的话，从城堡后门出去，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崖壁；只要穿过城堡后的森林，就可以来到峡谷前面；峡谷上有吊桥。
夜莺走进森林之前特意抬头望了一下——崖壁确实就在那里。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宽阔而高耸的石崖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中。若不是它顶端的边界线比夜色还要深浓，他差点便将石崖误认成了夜空。
当时，根据他的估计，从城堡后门走到崖壁近前大概需要半小时。即使再考虑到天气恶劣、森林里的路泥泞难走等因素，最多一个小时也就能走出森林、看到峡谷了。
可现在，他已经在森林里跋涉了差不多九十分钟。
从十分钟前开始，他渐渐感到有哪里不对劲。那时候，他停下来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这里是北半球，树枝朝南的一面生长得更加茂盛，面北的树根下则经常长出一簇簇的蘑菇。他一直在朝着北边走，方向上没有出错。
确认这一点后，他想，也许是大雨加浓雾让他在一开始的距离判断上出了些差错，实际穿过树林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定定神，继续向着黑洞洞的森林开进。
森林里没有路，他每一脚都会踩进泥里，光是要保持平衡、不摔倒就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还要小心提防突出地面的树根和暗处的坑洼。雨水从千百道树梢上淌下来，像一条条小瀑布一样浇在他身上。尽管身披防水的斗篷，他的衣服也早就湿得差不多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跋涉在暴雨中的森林里。实际上，他从前为了锻炼自己，连更险恶的环境也历练过。但那些时候，不管境况多糟，他的身体状况都还算ok。那样一来，就算情况再糟个几倍他也有信心应付。
现在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可能是错觉，他觉得自己全身的伤口都在疼痛中闷闷燃烧。
眼前好像在冒星星。
暴雨的声音里混着一阵阵时远时近的“嗡嗡”耳鸣声。
他咬紧牙关，又走出几步，终于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因为身体没办法再支撑下去。
停步的原因是，他看到，斜前方的树影里，竖着半截覆满苔藓的粗树桩，树桩背面长着一大丛白蘑菇。
同样的树桩，同样的蘑菇，他十分钟前确认方向时刚刚见过。
要么就是世上的事情真的有这么巧，在短短十分钟的路程里恰好就分布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树桩，且树桩根底下都长出了蘑菇——这实在不太可能；要么就是他在不知不觉间走了回头路，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了曾经走过的地方——他每走几步都会确认一下方向，这也不太可能；要么就是……他鬼打墙了。
明明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走，却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原地。
夜莺盯着那截树桩，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差不多的感觉，他今天早上看到石像鬼从树林里飞出来时也体会过一次。
这种事，现实里不该有的吧……
冷雨不断敲打着他的头顶和肩膀，脑袋既晕又痛，眼前的星星也越冒越多……头晕脑胀之下，他甚至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一只四足异兽从黑暗中缓缓步出，那慢条斯理、旁若无人的步态就好似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大猫……像一只狮子。对，就是狮子。
苏格兰高地的山上出现了狮子……夜莺虽然明知道那是幻觉，还是忍不住想朝自己冷笑三声。
他还没笑，狮子就开口说话了。
它说：“人类，此片森林为吾之领地。汝欲通过此处，亦无不可。若汝能用心猜对三个谜语，吾便放汝平安过去。”
“……”
夜莺望着口吐人言的狮子，忍不住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
狮子还在那里。
它光滑的毛皮在雨夜中泛着湿淋淋的光，简直像一团冷冷燃烧的磷火。它柔韧修长的尾巴绕过后足，悬停在狮爪上方。它深红色的鬃毛像火焰一样猎猎撑开在风雨中，可它又和夜莺认知中的雄狮不一样。
因为，它的头颅正面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人类面孔。
狮身人面……
杂乱的想法在夜莺脑内乱飞。
三个谜语……
他的头越来越疼了。
石像鬼……三个谜语……狮身人面……三个谜语……蓍草……魔鬼的翼影……危机重重的迷阵……狮身人面……三个谜语……
“……斯芬克斯。”他□□一声，从喉咙里挤出了面前异兽的名字。话音牵动气管，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长着人脸的狮子却露出了微笑：“然也，吾之名讳正如汝所言。”
雨水敲打着树叶、泥泞与磷火似的皮毛，淅淅沥沥的雨声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可能是梦。
只应该存在于神话中的异兽，真的就在这里——在苏格兰高地的森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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