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联系
然而我却没能像自己想的一样得偿所愿，在我真的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悟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
我一下子跌落，摔到地上，很狼狈地大口大口的带着呛咳呼吸。
难过。
难道悟连杀掉我也不愿意吗？
之前一直在竭力忍耐的眼泪随着咳嗽声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
悟蹲在我旁边，洁白的和服下摆垂在地板上。
他好像故意一样，离我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平复自己的呼吸，表情平静地不像话。
等我恢复正常的呼吸后，我才发现悟蹲在我旁边。
我狼狈地坐起来，伸手扯住悟的和服袖口，想要喊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好像受伤了，声音哑的不像话，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不肯给我拥抱，也不肯给我死亡，却要把我困在这里，做一个孤独的游魂。
悟，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我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而五条悟只是不解地看着我，全然不见那副疯狂的样子，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小川，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微微皱着眉，清澈的眼睛像清澈的河流。
是真的无法理解啊。
在任何人的眼里我都应该知足了吧？不用承受任何压力，不需担负任何责任，只要乖乖地躲在安全的小黑屋里就好了，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没有任何的烦恼。
为什么？
我咬住嘴唇。
我没有记忆，所有的东西都是遇见的人类给的。
所以长久地看不到「人类」就会恐惧，长久地不与「人类」产生联系就会孤单，一直没有「人类」告诉我该怎么做就会迷茫。
是啊，迷茫。
所有人们一开始就明白清楚的问题我却都不知道。
但是大家都是明朗的。
所以我无法只靠自己活着。
“是因为今天我让你从我身上下来？”
听到他的话，我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就好像微微地点头一样。
不可否认的是，最直接的原因，现在这个场面的导火索，其实就是这个。
拒绝一个拥抱，对我来说几乎就是毁灭。
真的很难过，难过到让我主动放弃理智，而选择放任自己内心的卑劣跑出来作乱。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滑呀滑，又要掉下来了。
但是悟抹掉了我的眼泪，然后用两只手托住我的脸颊，像玩弄软乎乎的面团一样揉我的脸，揉的我不得不嘟起了嘴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叹息与无奈：“小川，你敏感得简直不像个人类。”
我是人类吗？我希望我是，我也在悟拥抱我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
可是我不是。
最起码在现在的情况下，我不可能是和在大街走着的那些的一样的人类。
只是这样亲昵的动作明显安抚了脆弱的我，我本来跪在地上，现在向他膝行两步，靠的离他近一些，然后困惑而失望地哑着嗓子问道：“悟，你为什么不杀掉我呢？”
明明都已经做到那一步了，只要再过几秒钟，我就一定会死的。
死了，不就安静了吗？
我看着悟。
在悟的身上我永远看不到疲惫，永远看不到负面的情绪，只能看到一个永远没有破绽的神子。
可是我知道，悟也是人，是人就会有难过的时候，有沮丧的时候，有累的时候。
那些压力，有多少是我带给他的呢？悟要因我而多奔波多少呢？
我主动地让自己回避掉所有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考。
可是即使不用想，我也知道，杀了我，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世界也会变得更安静。
“你很想让我杀掉你吗？”他说。
如果我生活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比起死去我当然更想要活着，只是在现在这个鸟笼中，比起混沌的，孤独的，病态的活着，「被悟杀死并铭记一生」对我的诱惑太大了。
“不想，可是悟拒绝了我的拥抱啊，是悟先拒绝我的。”我带着一脸的泪水，委屈地摇头。
“不抱你就要杀死你吗？那不是和不爱你就要恨你一样极端？”他反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猫一样低头掉眼泪。
五条悟松开手，安静了一会，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川，你······喜欢我吗？”
“到底怎么样才能算是喜欢你呢？”我有些困惑。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肯定我没有喜欢谁，肯定到可以斩钉截铁地和夏油杰说：“我又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
可是，现在的我，完全已经离不开悟了吧。
这是喜欢吗？
这可以算作喜欢吗？
这是悟想要的喜欢吗？
“嗯······我想想，比如啊，看到我在什么时候很好看，突然心跳加速到180？”
看到悟很好看的时候有很多，甚至是每一次看都会惊艳到，可是大概并不是心跳加速到180的程度吧？
我轻轻摇头。
“再比如，身体接触的时候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比如抱我的时候？”悟说着，不知道怎么就顿了顿，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一样的感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心痒痒的？感觉像触电一样？总之就差不多是那种感觉，我也描述不出来。”悟这次真的不自在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烦恼。
诶？像触电一样？
“悟现在······能抱抱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我是跪在地上，没有给悟抱我增加太大的难度，悟毫不犹豫地凑过来，十分令人安心地抱住我，还像一只大猫一样蹭了我两下。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像也没有触电的感觉？”
悟不高兴地松开我，后退一步：“好像不是这么抱。”
我有些不解：“那应该怎么抱？”
他站起来，把椅子拉过来，十分不羁地坐下，然后想了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脸上的表情来回转变，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十分精彩。
悟在想什么呢？
我垂了垂眼眸，再次膝行靠近他。
“悟，让我这样迷茫的人去分辨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我只知道我很想你，见不到你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我告白着，继续看着悟漂亮的眼睛说：“悟的拥抱，很温暖。悟很明白我。我也很开心。”
然后我轻轻弯曲膝盖，直接由直着腰的跪变成了乖巧的跪坐，就跪坐在悟分开的两腿之间的地板上，仰视着他。
“我想继续被悟记得，继续被悟理解，继续被悟喜爱。”
我用两只手拉过悟的手，虔诚地捧到嘴边，轻轻地亲吻他的手背，像一只真正的动物一样向他臣服，讨他欢心。
感到他的手指轻颤一下，我哀求他说：“所以哪怕是当成宠物也行，当成玩具也没关系。”
不管怎样，爱我一下吧。
说完这句话，我慢慢低下头，绝望地将额头贴到他的手背上，不再去看他的表情，等待命运的审判。
悟，拜托你，答应我吧。
我闭上眼睛，眼泪掉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悟的叹息。
“小川，你就那么渴望被爱吗？”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反而是用问题来回答我。
我痛苦地抿唇，抬头看着他说：“悟，你有办法理解那种感知不到自己存在的痛苦吗？”
“存在感？你觉得我会有那种痛苦吗？”五条悟很平静地说，无法理解我的感受。
果然，悟是神子啊，神子怎么会理解我这样卑劣而无能的家伙的感受呢？
“······抱歉。”我被哽住了，低下头，再次将额头贴上他的手背，真诚而缓慢地说：“悟可以答应我的请求吗？”
“所以你想要的到底是存在感还是被爱？”悟执着地问我。
我处在崩溃的边缘，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很讨厌寂寞，很讨厌迷茫。”
为什么不答应呢？为什么不答应呢？
要疯掉了。
“小川，你都不喜欢我，却来央求我喜欢你，那是不是换成别人也行？杰也可以吗？只要有人爱你就可以吗？我又是什么，你随便拿来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
什······么？
悟在说什么？
“我，五条悟，凭什么要被你这么玩弄？”
“我凭什么要在没有回报的条件下白白向你付出真心？”
他平静地看着我，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既没有指责也没有愤怒。
还没等我思考这句话，突然有人粗暴地拉开卧室的门，我在这种精神崩溃的情况下听到一声巨响，不亚于旁边突然有一个炸弹爆炸。我吓得剧烈地一抖，然后下意识地往悟怀里缩。
“姐姐！”我一回头，看到一个留长发，身穿黑色和服的小男孩非常兴奋地喊我。
五条悟的话就那样被打断了，也没有生气，看都没有看小男孩，第一时间把我扶起来，坐到他腿上，然后将胳膊自然地搭到我肩上，不动声色地用宽大的和服袖子遮住我满是紫痕，还带着束缚的脖颈。
“悟，他是谁？”我低着头，轻轻地凑到他耳边问道。
“是你以前救过的一个小鬼，缠了你很久。”悟也凑到我耳边，轻轻地回答。
看着五条悟对我亲密的动作，小男孩的脸由红转白，气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才说出话来：“你！不要脸！”
“没有血缘关系却天天缠着人家喊姐姐，谁更不要脸？”五条悟故意挑衅地冲他挑眉。
小男孩气的没有理他，而是转而冲着我，难过地谴责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姐姐，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啊？
我有些困惑：“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你说过不会和这个人渣表白，所以也不会发生谈恋爱，上床，生小孩，结婚那些坏事！！！”
“可是你现在居然坐在这家伙的腿上！之前还做那样······那样的动作！姐姐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小男孩生气地掰着手指和我算账。
听了他的话，我直接愣在原地。
什么和什么？以前的我原来喜欢悟吗？
“什——么——？百穗和你说过的？”五条悟倒是很有兴趣的样子，眼睛都一下子亮了起来。
「百穗」。
那不是我。
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危机感。
悟很在意「百穗」啊。
“抱歉，我不记得那些事了。还请你从我的房间出去。”我戒备地看着他。
然而悟及时地收敛自己地目光，说：“小川，如果你只是想要被爱的话，他就很爱你了，让他当爱你的那个人也可以，不一定要是我。”
我迟疑了一下，再次看着这个小男孩。
一个小孩子吗？一个脆弱的，随时可以被人杀死的小孩子？
我看着他瘦弱的身躯和苍白的脸。
小男孩也凝神看着我：“姐姐，我······”
“五条大人！非常抱歉！加茂大人他只是一时贪玩才闯进来······”有一个大胆的仆侍，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后面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都模糊不清了，因为我知道，面前这个孩子，他没有能力爱我。
爱一个人，是需要有足够的能力的。
不管是悟，还是杰，他们都有着爱人的余裕，而这个孩子，恐怕是个连自由都没有拥有，被人「囚禁」的可怜孩子，是被放在模具里长大的异形苹果。
“你要是想让他陪你，我就让他留下来。那样你也就不会寂寞了吧？”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的最后一句带着几分戏谑。
是在嘲笑我呢。
我摇摇头：“不用了。”
接到指示的仆侍点点头，转身去拉小男孩，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我的小少爷，快和五条大人赔礼道歉。”
小男孩从刚才我说不用了开始，就是一个静止的状态，现在他突然甩开仆侍的手，低下头，问我：“为什么？！姐姐不是最喜欢小月了吗？”
“抱歉，我说过我不······”五条悟捂住我的嘴。
“小孩，你简直是弱爆了。你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可能保护的了你姐姐？就靠那些纸鹤？”五条悟笑着说。
我的心一动。
虽然对象反了。
可是悟，你是有读心术吗？
小男孩闻言脸突然变红，被戳中痛点一样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又抬起头，走过来。
“小少爷，您······”
“姐姐，这是礼物。”他仰头看着我，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双手捧着一只很精美的千纸鹤。
这时我才看到在他的刘海下，一只眼睛好像没有光芒。
我犹豫了一下，并不想收下。
五条悟一手接过来：“我替她收下了。”
小男孩没再多说什么，朝我们行了个很庄重的礼，转身离开，走了没两步，那名仆侍就近乎强迫的牵住小男孩的手。
也是一只笼中鸟呢。
“小川为什么拒绝他？就这么自信我会答应你吗？”
我凄惨地笑笑。
悟这个人，答应什么事就会爽快的答应，可是悟却一直在反问我许多我现在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
这就说明悟拒绝了我。
“就算悟不答应我，我也不会答应他的。”
“诶？对我这么专一吗？”悟有些得意的笑笑。
“现在的我只是个麻烦，除了悟和杰以外，和其他任何人相处都是在害他们。我不想害人。”
“······你不是个麻烦。”他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被生人中途打断一次，我一下子就失去了疯狂的勇气，悟的那句“我凭什么要在没有回报的条件下白白向你付出真心？”也让我清醒起来。
是我提了很过分的要求啊。
于是我几乎已经默认失败般疲惫地摇摇头否认：“悟，对不起。今晚朝你说了很多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果然我是个贪婪的病人吧？
今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还没有被悟扔出去真是太好了，我这样想着，想要从他腿上起来，却又被他压着肩膀。
我困惑地看着他。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发疯发到一半自己好了，反而让那些把你的疯话当真的人像个笑话。”五条悟抱怨着，用胳膊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
“什么？”我没太理解他说的话。
“就是刚刚你说什么‘宠物也行，玩具也行’的时候我在疯狂心动，结果现在又和我说，你在说胡话，这算不算玩弄我脆弱的感情？”他似乎已经预见了我的反应，笑盈盈地看着我。
疯狂心动？
我的眼睛亮起来，转过头去问他：“真的吗？”
“真的哦。”他的尾音有些愉悦的上挑。
我的脸“噌”地一下子涨红了，兴奋地说不出话来：“那，那，我······”
“以后······小川就当我一个人的小狗吧？”悟大概没有这么描述过人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中途卡壳了一下，却还是特意强调了“一个人”。
我困惑地眨眨眼睛：“为什么是汪酱？”
明明悟说过好几次，我很像小猫来着。
我不觉得自己像汪酱。
“因为狗比猫要认主人，你应该是我的小狗。”悟第二次这么说的时候，就顺畅多了，他的胳膊还没有放下来，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肩上，现在抬起来换到另一只肩膀上，很顺手的像逗小狗一样掐掐我的脸。
“猫也认主人啊，悟就是我的主人，我最爱的主人。”我轻声细语地说，然后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蹭蹭他的肩膀。
是宠物对主人的爱哦。
“爱”字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变了性质，悟有点好笑地轻哧一声，不知道是在笑我还是在笑自己。
我蹭完了他，他摸了摸被我蹭过的位置。
“感觉······不一样了啊。”他说。
“什么？”我沉浸在喜悦中，乖乖地窝在他怀里，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哦。”
“我是小猫哦，是悟的小猫。”我快乐地抱住他，心中终于有了切实的存在感。
在没有悟的几天里，我有困惑，我与这唯几认识的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得出来的结果却让我感到心慌。
不管对谁来说，我都是随时可以抛却的关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和悟之间，建立了不可轻易抛却的联系。
我终于，与这世界有了联系。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吗？
我正想和悟继续贴贴，悟却轻轻推了我一下，拉开距离。他指着我脖子上的青紫痕迹，问道：“痛不痛？刚刚我好像碰到你脖子了。”
“诶？可是我完全没有感觉。”我自己摸了一下，才感觉到疼痛。
“我去给你找药。”悟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乖乖从他身上起来，他一走，我就跟在他后面扯着他衣服。
虽然以前也经常扯别人的衣服，可一般都是在外出的情况下，在家里还是第一次这么干。
悟回头看着我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笑的差点撅过去。
“难道你以后要变成我的尾巴了？”
我撇撇嘴，乖乖把手背在身后，然后还是跟在悟后面。
“以后，我能不能一直跟着你？”我问道。
“你是说出任务什么的？”
“嗯。”
“会看到不好的东西哦。”
“只要小心一些就看不到了。”我无所谓地说。
“再小心也无法避免吧。”
“不是哦。”我反驳他。
“只要不想看，那我就是瞎子。只要不想听，那我就是聋子。”
只要麻痹自己的感官，不再共情，不就好了吗？
“就算是有人死在你面前？”
“我可以当作看不到。”我点点头。
毕竟是死掉了，怜悯也不能改变什么，还会给悟添很多麻烦吧。
“小川，你可真是个疯狂又冷漠的家伙。”悟点评道。
下一秒，凉凉的药膏就被他小心地涂到了我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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