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峥

三更天时，大雨方歇，拨云见月，破庙内一者残废，一者重伤，两人在缓缓升起的火光里面面相觑。

        诈尸的男人果不其然是普鲁人，叶璟眀在他身下张牙舞爪挣扎良久，终于给他挠清醒一些，但也不完全清醒，他睁开眼，抓起叶璟眀的手便喊“仙子”。

        叶璟眀咬牙切齿：“你先起开些。”

        对方一愣，低头一瞧，便见自己衣裳大敞，精实的胸膛满是红白指痕，□□不满，暧昧有余。

        他偷瞧一下叶璟眀，又快速低头咬了咬下唇，一脸试图说服自己“真的发生了那种事吗”的表情。

        叶璟眀眼皮直跳：“是方才推你不开，无意挠的。”

        男人了然说：“我懂，我懂。”

        叶璟眀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就见男人勉力翻过身去，倚着残旧供台的桌脚，从袖里翻出了两枚火石，又随手卷了荒庙散落下的残帘，生起一丛火来。

        叶璟眀这才看清楚，男人的伤势要比想象中的更严重些。

        得亏有一副精健的身子，臂膀与前胸划开的数道血痕暂且不提，下腹碗口那般大的刀伤仍在丝丝渗出血来，换作寻常中原男子的体魄，怕早已是晕厥不醒。

        他现下应当是在强撑，他手捂着伤口，面唇苍白，仍抬眼时时盯着叶璟眀瞧，一双碧色眼瞳眸光炽热。

        他瞧得叶璟眀好不自在：“你是普鲁人？”

        “是。”男人快速答道，眉目弯起来，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我自打成年起，便来往普鲁和中原做买卖，你们中原地大物博，产出的物料皆是上品，我一般拿普鲁羊脂羊奶换购些女子饰物和衣料，再倒卖回普鲁去。”

        叶璟眀说：“中原与普鲁交战已半年有多，同期禁止商货进出关口，普鲁人进入中原也严加管制。”

        他淡淡回视男人：“来往进货的普鲁商人？一口中原话讲得这样流利，怕是贵国使臣都没你这般伶俐口齿罢。”

        “你不要疑心我，”男人有些委屈，急冲冲摸着袖口，“我，我有通关文书的！”

        他试图掏出些什么，叶璟眀仿佛触电般瑟缩一下，偏过头去：“我不识字。”

        “啊。”男人着急，竹筒倒豆一般要说个清楚，“我知道战事告急，普鲁与中原交恶，可是你们城头的官员，很好贿赂呀，我半辈子做的这个行当，总不能因为打战，说不做就不做了。”

        “我是在偷摸出城时遇见了流寇，他们劫了我的货物，又要杀我，我挨了几刀，滚进江里才得以逃生，我怕他们追杀，上了岸就跑，跑了许久溜进这里来，再一睁眼，我便见着你啦。”

        叶璟眀显然不信，男人又摸一摸胸口，自言自语道：“咦，我还有一贴身之物，是一枚中原产的铜镜，哪里去了，难道是在逃生中遗失了吗？”

        叶璟眀后背一僵，一下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总不能说是方才以为你死了我偷摸了去，他猛然噤声。

        但男人不依不饶，伸手去拽他衣摆，模样有些可怜：“仙子已救我一次，还能不能再救我一救呢？”

        叶璟眀哼笑一声，抬了抬脸，借着火光他平声说道：“你的刀伤是挨在了眼睛上吗，你瞧我这副丑陋模样，哪有一分像曼妙女子？”

        他将脸上横着的那道狰狞疤口无所顾忌地呈现在他人的目光前。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片刻，更是理直气壮，大声说道：“谁说仙子就一定是女人，传说我们碧泊的仙子，就是在普鲁儿郎弥留之际才会出现，救子民于苦难之中，我们一辈子只能有幸遇见一次，你看，我就遇见你啦。”

        “再说，你哪里模样丑陋。”他这时低了低头，小声说道，“我就觉得很漂亮，单瞧那双眼睛，就叫我心里喜欢得紧。”

        叶璟眀未再理睬他私下碎语，他背上篓子，竭力站起来：“我只是恰巧路过，你是自己醒的，既然已经醒来了，就歇息一晚，早些离去吧。”

        他起身欲走，也不理背后普鲁人委委屈屈喊他“仙子”，走到荒庙庙门前，身后声音已渐渐低落下去。

        没有声了，叶璟眀一脚跨出门去，这时的夜里，前路云雾尽散，月朗风清。

        池塘前蛙声渐起，鸟语虫鸣，直叫得人心意烦乱，叶璟眀低头，叹了口气，把脚迈了回去。

        他跛着脚走了回路，居高临下站在那普鲁人跟前时，对方已歪斜倒在了地上。

        他方才确是在强撑着，下腹伤口已大肆恶化了，出血止都止不住。

        叶璟眀缓慢跪坐下去，他说：“你忍着点，你这里挨过一刀，除了刀伤，伤口里尚有数枚绵针，现在我一一给你□□。”

        男人眼角沾了些水光，他眼瞳那样翠绿，这时沾了一层薄薄泪意，仿佛雾中江上，萍藻游弋，有得是叫人心念大动的资本。

        他含含糊糊说：“真好，仙子又救了我一次。”

        “……”

        叶璟眀便不再多言，他凝神，将伤口中细密的长针一点点剔出，每一根都紧缠着男人的血肉，有如附骨之疽，隐蔽地勾取宿主的性命。

        待拔到最后，绵针竟有十二根之多，叶璟眀额间浑是汗水，指尖也是，男人躺在他身下紧闭着双眼，蜜色的精实的腹肌紧紧绷起，叶璟眀指腹摸着，如凝脂一般。

        男人沉沉闷哼，除此外一言不发，叶璟眀想，是个硬汉。

        他撕了块布撒了些自己平日随身带的药粉，将它缠在男人腰上，好歹是止住了血。

        他处理完，长舒了口气，以为男人痛晕了过去，起身便要走，袖口一下被勾住了。

        他低下头，见男人面若金纸，仍虚张着眸子：“唐云峥，我叫唐云峥。”

        “你这普鲁人取的名字，倒有些中原的诗意。”叶璟眀无意深究，“叶璟眀。”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名字。”唐云峥喉头深深咽动一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必放在心上。”叶璟眀背对着他，“你现在死不掉了，放开我。”

        死死勾着他袖口的指节松了。

        叶璟眀转身离去，天光乍破，算起来，再过两个时辰，正是魏坚找他麻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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