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闹鬼
一夜未眠，叶璟眀疲累得不行，他伏在桌上浅浅打了会瞌睡，还不等一柱香的功夫，魏坚拧着个鸟笼遛着他的爱鸟，一脚踢歪了柴扉，骂骂咧咧迈进来了。
魏坚尖利的声音炸得他耳朵疼，叶璟眀掀起眼皮：“昨夜大雨，来不及赶去了。”
“看看，看看你这个懒散的样子，两筐衣服都洗不好，还敢顶嘴犯上。”魏坚指着他鼻子大喊大叫，鸟在笼里乱蹿，也一同喳呼起来，“没有早饭，没有晚饭，你今儿个什么都别想吃着。”
“吃不上就吃不上吧。”叶璟眀有些头疼，咳嗽起来，身子发瑟，也许是昨夜冒雨染了风寒。
他倦怠说：“你出去吧。”
魏坚见他这样忤逆，命令不听，胆敢驱逐自己，便抖出佩剑来，剑身挑衅地拍在他脸颊上。
“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教训你啊，”魏坚眯起眼，恫吓说，“卑贱的东西，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了，也不必待潘右使回来，我把另一边脸划烂得了，叫你还敢犯懒。”
叶璟眀强撑着身子，皱起眉头，注视这个在眼前作威作福的鼠辈，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
魏坚狐疑地低下头去，叶璟眀举手挨近他的脸，抬头唾了一口。
魏坚愣住，半天没有回过神，倒是叶璟眀懒懒收回手去，暗自嫌弃：“呸，蛇鼠一窝。”
“我，我要杀了你，贱种！”魏坚勃然大怒，他提剑向叶璟眀刺过去，叶璟眀艰难地避过，滚在了地上。
叶璟眀眼前已有些恍惚，三个魏坚愤怒的身影重在一起，他自觉冲动了些，努力找回些神志：“我死了，你主子回来去哪里折磨我，到时候问罪起来，便会拿你的命去抵。”
魏坚抹把脸，双目赤红，非得出了这口恶气：“那我就先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他倒不敢真杀叶璟眀，只得施以拳脚，撂起袖子挥拳便要揍他。
叶璟眀脱力一般偏过头去，狠恶的拳风凑到眼前时，却一下顿住了。
魏坚迅速收回手，他像被泼了滚油般在原地不住地跳脚。
“哎哟，哎哟。”他痛叫不停。
这幕也叫叶璟眀看愣了神，像是滚烫的火星突然天降一般，细密溅在潘阎身上，又不见踪迹，威慑却大，直叫他脑门和肩头都砸出血坑来。
潘阎护着脸大叫道：“叶璟，叶璟，你搞得什么鬼，你是不是想害死我，潘右使不会放过你的！”
火星子好似落得更稠密了。
叶璟眀淡淡说：“我也不知道啊，也许是老天开眼，下冰雹了吧。”
潘阎看一眼朗朗晴空：“你瞎扯，阳春白日的，哪里来的冰雹！”
“所以说老天开眼嘛。”
叶璟眀站起身，冷冷坐回了椅子上，潘阎见他确无动作，身上却被砸得痛得要命，有什么东西落进他眼里来，他右眼珠子一黑，眼眶崩出血来。
他哆哆嗦嗦道：“见，见鬼了”，他拧起鸟笼就跑，跑出了院门十丈，似乎还在呼天喊地。
叶璟眀垂眼，看地上散落一地的皂荚豆，沾了些血气，仍浅浅透出清香。
他抬头看见墙头枝桠缝中，翘起一戳发顶的呆毛，在风里一愣一愣的，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下来吧，藏又不藏好。”叶璟眀说。
唐云峥利落地翻过墙头，嘿嘿一笑，向他跑过来。
“他被你吓唬走了，”叶璟眀打量着他的手掌，“要多浑厚的内劲，才能隔这么远伤到魏坚。”
唐云峥眨了眨眼，片刻骄傲说：“那可不，我小时候玩弹弓，回回是我们族里头一名的。”
他避重就轻，叶璟眀也不再问：“你怎么寻来的？”
“昨夜下了雨，地里湿得要命，我循着脚印过来，一深一浅的，就是你的。”
叶璟眀“唔”了一声，随口问他：“你伤如何了？”
说完便觉得后悔，眼前这个普鲁人眼神一亮，一把撩起衣裳下摆来：“好像好些了，我走到这里，也没见流血，但还是疼，要仙子大夫再给我瞧瞧。”
他强悍热切的身子贴近前来，叶璟眀不自在地避开一些：“仙子就仙子，大夫就大夫，我两者都不是。”
唐云峥亮着结实光裸的腹肌偎得更近了一些，笑盈盈说：“那璟眀再帮我仔细看看，再上一次药。”
天光大亮，他凑得近了，叶璟眀方才将他面貌看得分明。
他五官浓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如同刀削斧凿一般，透出一股野性和锋锐来，唇色因伤口未愈而寡淡些许，一双碧绿眼眸仍是光华绚烂，顾盼神飞。
说俊美稍嫌埋汰，说英气迫人，方是正好。
“包扎不过几个时辰，你能走到这里，说明你身子愈合力不错。上药可以，上完就走，你不能在这里疗伤。”叶璟眀见他嘴唇干裂，起身要替他取些水来。
唐云峥按住他：“为什么不能，我如今通关的文书被水泡透了，出不去城，也不能随意乱跑，叫官兵看见了要抓起来扔大狱的。”
“不能就是不能。”叶璟眀抽开手腕，“谢过你方才的搭救，但这里算不上我的居所，也不是你能长留的地方，你往东走三里地，过一条巷往右转，巷尾有一个医馆。”
唐云峥注视着他，想了想：“你是不是怕方才欺负你的人。”
叶璟眀：“是也不是。”
唐云峥气呼呼道：“他再敢来打跑他就是了。”
叶璟眀：“他跑了，还会有下一个，还会有下下个人来驱使我，赶不尽的，也不该是你来枉费功夫。”
唐云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游隼峰上眀玉一般璀璨的眼眸，这刻只有深重的倦色，眼底覆着黑青的阴霾。
他问：“他们是你的主子吗？”
叶璟眀头痛得厉害，懒懒打发道：“是吧。”
“那你收留我吧，”唐云峥拽过他凄瘦的手掌拢在掌心里，“你收留我，做我的主子，就可以摆布我，驱使我了。”
“那样我就是你的。”他看着叶璟眀认真说道。
叶璟眀沉默了一下：“我无意做谁的主子，也不想驱使谁，你说再多，你也不能留在这里。”
远离我，他本想这么说，后又浅浅阖上了眼：“快点走吧。”
唐云峥好像迟疑了一下，手背温厚的热度渐渐离去，叶璟眀再睁开眼时，已没有了他的气息。
倒是那些散落的荚豆在桌上摆了个简陋的心状，好似一个突兀的来客，对他的仓促打扰表示歉意。
叶璟眀失笑，他瘫靠在椅子里，春风将枝头枯萎的皂壳吹落在他脸上，不痛不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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