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拨正36

她准备回仙踪林探查一番，那只蛇蛊残骸定然还存留在蛇神像附近，虽说此地天险难行，但未免有心人做文章，残骸还是得去收拾了。
  停云眉间紧蹙，心中郁结之气萦萦于上。
  若是未成形的蛇蛊，只有蛇灵之气一啸罢然，成形了可就麻烦了。
  毕竟从过往的南疆国史来看，从前的圣蛇也有从蛇蛊中蜕变成血蛊，由蛇蛊变异的蛇通常凶残无比，不听驱使甚至还会反噬蛊主，是一条只为杀戮吞食而生的恶灵。
  停云沉着脸，御在煌玉头顶停悬于仙踪林附近。
  林海碎波，似潮慢涌，她站在巨大的蛇首上，俯视着面前的一切。
  没有蛇的踪迹，可脚下的煌玉明显不安暴躁的很。
  她蹲下身，轻轻抚着煌玉：“如何？可探得什么？”
  煌玉敛着墨绿蛇信，警惕的看着四周，赤黄竖瞳中透着凛冽煞意，它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胁。
  这股威胁来自于同类对于血肉的垂涎。
  它嘶嘶蛇鸣着，回应了停云。
  停云读懂了它的意思，当即稳稳坐在它头顶，双手紧握着那对交错的异骨。
  “去吧，杀了它。”
  蛇啸震天，煌玉蛇身弓起，巨大的身躯绷到极致，锋利的血鳞互相摩擦碰撞发出了金银火色，迎着仙踪林诡诡腥风铮铮作响。
  林海微动，有蛇嘶于其中，似荒漠毒蛇一般响尾而动，警告着四周莫要上前轻举妄动。
  停云一言不发，目光凌厉盯着山林间，那片长得茂密的鹤舌草后头，藏着什么阴冷之物，那冰凉凶戾的气息她熟悉极了，煌玉刚诞生时望她的眼神也是这般，蛇瞳中的贪婪恶念像无尽深狱将她团团包裹，可也就那么一瞬，混沌之下蛇瞳中汇入清明。
  她的煌玉带着最纯质的爱向她探起了头，圆润的蛇头撞进掌心时，停云和它心意相通。
  煌玉似乎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它颤动着身子，低缓的蛇嘶于喉间溢出。
  停云笑了起来，吻了它的异角：“你和它不一样。”
  话音方落，那片繁茂鹤舌草之下猛然暴动，一声凶残的蛇啸随之而起。
  那是一条通体黝黑的怪蛇，脖颈间有翼似蜥，身粗体短，曜玉那般粗细可身长只有它一半都不如，它张着乌黑的蛇口呼啸而来。
  煌玉本就蓄势待发，眼见此番时，蛇身似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巨大的蛇口一口咬在了面前的怪蛇身上，怪蛇吃痛狂啸，乌黑的血喷薄而出，浇洒在煌玉身上。
  煌玉松口，想顺着伤口再往上咬一口时，那条怪蛇蛇首一转，撞在了它的头上，将它的头撞的偏了。
  怪蛇顺势冲着煌玉脖颈张口咬来，煌玉避无可避只能竖起鳞片迎这一口。
  奈何煌玉血鳞坚硬，它一口袭来尖牙于蛇鳞之上擦过，怪力巨响之下将它震得有些发蒙，煌玉蛇尾一扫，把它拍的远远的。
  它在地上滚了许多圈，直到撞到了蛇神像才堪堪止住，怪蛇扭曲着身躯吃痛在地上挣扎，污血于它身下溢起，地上零零星星都是那点点墨黑的血迹。
  煌玉游曳而来，蛇口大张欲咬下之时，忽然缩起了身子。
  停云于它头顶被它这举动一惊，险些没坐稳跌下蛇头，她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煌玉此时忍着极大的痛楚。
  它嘶鸣着蜷缩起，蛇身低落又腾起，腹部泛着银白的蛇鳞隐隐透出了血色，一片一片沾了那点点墨血的鳞像被腐蚀了一般发出焦黑随后脱落。
  怪蛇桀桀怪啸，飞速游起，往煌玉手上的腹部咬来。
  停云双手一紧，握着煌玉额间的异角，将它从剧痛中扯回。
  煌玉怒然狂啸，血口大张带着遮天蔽日之势，向那条冲过来的怪蛇咬去。
  蛇头冲撞进了它口中，被它闭口咬落。
  怪蛇蛇头落地，断头在地上嘶啸张咬了一番，最终没了动静，那条漆黑蛇尾也翻扭了一阵，将黑血洒了漫天。
  乌黑的血喷涌，天空似有黑雨一般，停云伸手摸了摸脸上腥臭无比的黑血，眉头紧蹙。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阴沉如经十殿审判的恶鬼。
  污血的腐蚀效果对人无效却对无坚不摧的圣蛇能有如此损伤……
  煌玉不再是无坚不摧了。
  这条不似寻常的蛇蛊是他研究出来的吗？他究竟想做什么！
  停云想到了那个白发苍桑的老人，愤然的捏紧了衣袖。
  身下的煌玉粗重的喘息着，它蛇首低垂，将停云放下来后便倒在了地上，血鳞掉落，露出了血迹斑驳的蛇皮血肉。
  停云瞪了一眼地上那条已然死透了的黑蛇，转身去看煌玉受伤最严重的腹部。
  原以为只是鳞片掉落，毕竟煌玉那身蛇皮也不是寻常刀剑毒药能轻易腐蚀的，可不料它腹部的伤口深入血肉。
  鳞片作为第一层保护卸去了大多数带有腐蚀性的黑血，但那些渗透进鳞片缝隙的血霸道又凶残的蚕食着坚韧蛇皮。
  停云脸色蓦得苍白，她眼眶通红扑身上前，颤抖着唇看着煌玉身上的伤口。

  烂得太快了……
  片刻之余它腹部的血洞就比停云的上半身还大。
  那块致命伤口四周甚至还有零碎的腐烂伤，鳞片或掉或半黏在血肉模糊的皮肉上，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中溢出。
  看着煌玉忍着极痛在血泊中，停云急得心烧如焚，她柔声问着：“还有力气吗？”
  煌玉虚弱的蛇嘶一声，蛇尾无力的摇摆了一下。
  它没有力气了。
  停云看着它的状态实属揪心，可它若是在这里，受到的伤害更大，那些黑血会源源不断的损伤它的身躯。
  她转眸看向煌玉，它蛇口紧闭，赤黄竖瞳中的灵光隐隐有溃散之际。
  停云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脚下一软，整个人险些跌进血泊里，她几乎手脚并用狼狈至极的跌撞到了煌玉面前，抱着它巨大的蛇首轻声唤着它的名字。
  煌玉煌玉，明煌如玉，明光洞彻。
  那是她给它的名字，煌玉是她至暗人生的一道光，它带着生的希望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给了她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底气。
  它是停云满身风雨飘摇伶仃中的曙光。
  煌玉没有应她，那双赤黄蛇瞳中缓缓蓄着水雾，它发不出声，只能用尽力气轻轻蹭了一下停云的脸。
  它一动停云即可看见了大量的血从它口中溢出，淅淅沥沥的落在她脚边，沾染在月色莲裙上。
  停云用力掰开了煌玉的嘴。
  凤眸惊惧紧紧一缩。
  它口中血肉溃烂，喉间更是深可间脊骨。
  煌玉的唾液可解千毒，偏偏在这条怪蛇面前不堪一击。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煌玉的生机逐渐在消逝，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血蛊与她之间的联系越来越薄弱。
  濒死之际，煌玉蛇瞳中滚落泪珠，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啸着，嘶哑诡异的蛇啸于停云耳边响起，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停云抱着煌玉一遍又一边的叫着它的名字，几近崩溃之余趴在它身上痛哭，她哽咽哀恸发出了尖利悲戚的哭声。
  煌玉的生息在她身下悄然逝去，微凉的蛇身逐渐僵硬，那双漂亮又带着几丝俏意狡黠的赤黄竖瞳蒙上了一层暗晦，光明不复，灵气顿散。
  她浑身发抖，抱着煌玉半僵的身躯，剧痛席卷将她淹没在沉哀之中，一丝喘息也不给。
  煌玉的蛇鳞成片掉落，原本那些光鲜锐利的血玉鳞片此刻黯然无光跌落在血中，被血迹半没。
  停云手下越发冰冷，煌玉的气息已然消散，血蛊即将与她断了蛊意。
  猛然她似想到了什么，颤着手飞快脱了外袍，翻找着衣袖中的物件，她手抖的实在厉害，几次都拿不到藏在袖中的东西。
  心焦如煎时她连咬带撕扯开了那件外袍，袖中的东西一股脑的滚了出来，她在血泊中翻找着。
  最后她捧着一只精致细巧的漆黑玉瓶，笑了起来。
  她哭着笑着，拉开了瓶口，一粒明黄蛊丹滚落手中。
  小小的蛊丹携着无尽的生机，化生之蛊，血肉重生白骨可医。
  停云将扶着煌玉的头，将蛊丹塞进了它的嘴缝里，抽手之际飞快的在它的蛇齿上磕了一下。
  蛊丹应声而碎，浓郁的蛊香自煌玉口中飘然而出，驱散了四下腥臭的血气。
  停云心提得紧，她趴在煌玉头边，轻轻抚着它的头，柔声叫着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血蛊尚未断透，只看这遭她炼的化生蛊到底有没有用。
  她原以为这只蛊会留到大奚，见到母妃尸身后才能派上用场，不曾想……煌玉遭此一劫。
  蛊没了，她还能再炼。
  可煌玉没了，又将成为她此生都不可磨灭的伤痛。
  小时候她救不了心爱的母妃，那是她无能无力，如今不一样了。
  左右材料还有时间也还有，凭她的资质就算炼十只也是炼的出的。
  有了生的希望后停云逐渐冷静下来了，她抱着蛇头沉沉思量着。
  期间太多谜题不得解。
  她自认为南疆已经被她肃清，海晏河清之下不该再有逆反之臣，可为何会有此一遭，有人在针对圣蛇，针对圣蛇就是在针对她，南疆依旧不似她以为的那般安全。
  还有师父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救他出苦难，他教她蛊术巫道，他们相依为命近十年，为什么会针对她炼出这种能克制圣蛇血蛊的蛊。
  他在帮谁？在帮谁杀她。
  抱着煌玉的手逐渐收紧，她红着眼眶目光涣散的盯着某处，看了不知多久，眼酸头胀，她缓缓闭眸，将眼底那些微不可查的委屈和伤痛隐去。
  化生蛊尚未有动静，停云心绪有些不宁，好在血蛊的联系还在，让她提紧的心稍稍好受一些。
  污血之中她的莲裙已然全部被浸湿，她不知在这片湿冷中等了多久。
  夜幕铺下，仙踪林不像它的名字那般仙气飘然，白日之感尚不明显，可一旦入夜，晚风扫林，树叶婆娑似人语窃窃，四周还有几座人面蛇身像，石像腹部空洞成圆，有风从中过，音起如哀歌。

  停云靠在煌玉冰凉的身躯上，血色浇盖冷得她唇色发紫。
  她面上沉静，可心里急得难以言喻。
  化生蛊究竟何时才能起作用？
  为什么煌玉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为什么它还不醒，何时才能带她回家啊……
  就在她觉得自己炼了假蛊时，体内的血蛊猛地震动，其凶猛将她震的胸口腥甜，血色自她苍紫唇间溢出，滴落在煌玉身上。
  血珠一显，即被蛇鳞吸收，原本黯然的鳞片吞噬她的血后隐隐泛出了红光。
  停云心下一喜，她明白了，化生蛊要蛊主血肉催化。
  她顾不得心口阵痛，虚软的爬起身，捡起地上煌玉脱落的鳞片就往手上狠狠一划，血珠跌落撞在巨大的蛇身上，鳞片光泽大显。
  血蛊又活跃了几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煌玉微弱的气息在逐渐复苏。
  停云举着流血的手臂，往煌玉腹部那块伤口处走去，血色一路浇落在它的蛇鳞上，红光杳杳。
  她看见煌玉的蛇尾悄然一抽。
  喜色跃然于那张苍白的脸上，将她原本的阴沉悲伤一扫而空。
  煌玉要醒了。
  她止步于它腹部的血洞边，手臂上的血滴落的有些慢，她皱眉看了一眼缓缓轻抽的煌玉，抬手又划了一道新的口子。
  涓涓血色落下，煌玉腹部的伤口沾了她的血，渐渐地有愈合之兆。
  一声虚弱的蛇啸轻响于仙踪之林。
  停云有些失血，眼前发黑，她艰难转身，看着缓缓抬起蛇首的煌玉笑了起来。
  煌玉吃力的回身，向她而来，蛇首及时的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它自责的发出了低沉的嘶嘶声。
  停云将头靠在它眼边，看着它眸中的清明灵光，笑得更甚。
  她的蛇活了，蛊也成了，真真切切的化生成圣。
  煌玉亲昵的蹭着她，停云缓了一会儿，眼前的黑晕总算是消散了几分。
  她抱住了它的蛇首，鼻尖蹭上了它粗糙又坚硬的蛇鼻。
  煌玉伤心难过，因为它用了停云最在意的化生蛊，它都知道。
  停云轻轻哄着它：“蛊我还能炼，可你独一个。”
  她手下的煌玉尾间欢愉的轻晃着，喉间泛出了一声声柔和的啸声，似人语轻笑。
  “恢复如何？可能离开此地？”
  停云抱着它的大脑袋柔声问道。
  煌玉蛇瞳之中染着无辜，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停云眉眼盈盈勾着笑意，从腰封处抽出血玉短笛。
  四散于各地的圣蛇应召，齐齐出现在仙踪林。
  一时间那片可供万人跪拜朝圣的蛇神空地变得有些拥挤。
  停云命它们止于黑血之边，毕竟煌玉尚且如此，剩下的蛇不如煌玉更承受不住腐蚀。
  一颗颗巨大无比的蛇头好奇的凑在远处，看着瘫在血色中的煌玉。
  煌玉甩着脑袋从血泊中起身，它用力的甩着身上的血迹，乌黑之色褪去，血玉蛇鳞于月下熠熠生辉。
  它探头到了一块干净的空地边，只见老二毫不客气一口咬住了煌玉的脖颈，将它拖了出来。
  被拖的毫无面子的煌玉怒啸抗议，然而无用，老二难得威风，叼着它的头悠悠然甩着尾巴。
  “瑞玉。”停云宠溺的喊了老二一声，对着它亲亲蹙眉。
  老二立刻放下煌玉，乖巧无比的立在那里翘着蛇头等停云亲一口。
  停云摇着头笑道:“我浑身是血，不能沾你们身，带老大回去后通知风鸢来接我。”
  圣蛇们齐齐领命，它们凑在一起，头撞头的像是在商量怎么把老大带回家。
  最终停云挑眉看着那一条条大蛇张开嘴，各自叼了一段煌玉的身体在嘴里，将它整个蛇身都托了起来。
  停云知道它们的想法，它们准备去寻水路，水里才好托浮着老大，不然它们这般大横行霸道的话四周城池村落都要毁光了。
  曜玉一口咬在煌玉的尾巴尖上，还没咬定，就急忙松了口。
  它委屈的啸了一声，随后蛇首埋进了蛇尾中，趴在地上不动了。
  磕到牙了……老大太硬了。
  停云看着它的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
  剩余七条圣蛇各个无语又无奈的瞥了它一眼，随后拖着老大消失在林间。
  停云眼皮一跳。
  她看见眼前的树林成片倒了下去……
  尘土带着草木泥腥滚滚而来。
  她眨了眨眼睛，木然转身。
  脑子里已经想到黎苏拍腿跳脚的模样了。
  曜玉看着离开的兄姐，更颓丧了，蛇首焉了吧唧的倒在地上。
  停云笑着哄着它:“你且在此处守着我吧。”
  曜玉蛇首微微抬起，轻轻回应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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