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拨正37

煌玉被瑞玉它们一路以摧山捣海之势送回了雷狱之巅的寒池中。
  巨大粗壮的蛇身全部没入冰凉彻骨的池水中后，原本清澈的水面以煌玉为中心缓缓透出了一股奇诡的幽黑。
  那些幽黑是藏在煌玉体内的污血，墨花一般一层层透开，最终被寒池至净之水净化，化作缕缕黑烟飘散于湖面上。
  煌玉沉入池底，开始休养伤口。
  其余六条圣蛇盘踞在池边巨石上，赤黄竖瞳中烁着森森怒火，一路上煌玉的遭遇它们都知晓了。
  几颗蛇头凑到了一起，蛇信嘶嘶，它们甩头晃尾的商议着什么。
  最终环玉率先离开，蛇尾轻摆，直往身后十万大山游去。
  王宫之中守卫领了停云的令，防卫森严的守着各个宫门。
  风鸢急得眉头紧蹙，她在停云寝殿的露台外，极目远眺，看向先前停云离开的方向。
  那片隐在十万群山之下的神秘禁地，鲜有人踪，为何会在那里出事……
  她来回踱着步，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心里越发焦灼，若不是停云命她守着王宫，她都忍不住牵上一良驹百里奔腾去寻她了。
  正当风鸢忍得心急如焚时，远处群山之中隐出一声蛇啸。
  圣蛇血色的身躯腾翻于苍翠林海之间，山鸟惊飞。
  林海倾倒，容纳着它巨大的身躯，它带着雷霆之势跃然于宫殿前，蛇首低垂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呆滞的风鸢。
  风鸢吓得整个人都僵直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圣蛇。
  她强按耐住发抖的身子，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腿别软下去。
  眼前这条大蛇，瞧着额间的异骨似乎比煌玉它们秀气，是环玉。
  她认出环玉后，往后退了几步，靠在支撑露台和顶台间的圆柱缓了缓神：“这是怎么了？”
  环玉这个时候来找她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
  风鸢眸中带着急切，看着不断发出嘶嘶声的环玉。
  完了……
  她听不懂圣蛇在说什么。
  环玉见她毫无反应，看着她有些发蒙的眼神也着急了起来。
  它又嘶嘶说了半天，见风鸢依旧懵圈。
  环玉沉默了片刻，最终伸出蛇头探进了露台，一路敛着蛇信在停云房中翻箱倒柜的。
  风鸢愣住了，她微微张着嘴看着半个身子在寝殿里的环玉。
  还没反应过来时，环玉抽身出来。
  风鸢还没看清它嘴里叼了什么出来时，就被一团青纱铺了满脸。
  她忙慌扯下，看着带着水泽的衣物陷入了沉思。
  这衣服是它挂牙齿上带出来的？
  不等她思考，环玉张开了血口，把风鸢叼了起来。
  “啊！”
  风鸢猝不及防被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拎了起来。
  环玉蛇首一晃，将她抛在半空。
  风鸢看着身下的万丈深渊悬崖吓得失声，极致的恐惧卡在喉间，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在空中坠落时，环玉蛇首一抬将她接住，随后一个闪影消失在王宫之下的深渊里。
  ……
  仙踪林
  夜风簌簌，吹得四周骤凉，停云蜷缩在蛇神像前，身边是那条早就死透了的冰冷蛇尸。
  曜玉跟她一样缩在另一边，避开了已经干涸的乌黑血迹，它委屈着想上前找停云亲一口，可是每次向来都被停云冷飕飕的眼神瞪回去。
  它只好垂头丧气的焉啦吧唧团在远处，时不时抬起赤金竖瞳偷偷看一眼最心爱的停云。
  停云撕了相对干净的里衣，裹着受伤的那只手臂，安放于腹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只墨玉瓷瓶，那是先前装着化生蛊的瓶子，如今蛊没了，她便用来装了些许那条怪蛇的血液。
  她得回去研究研究，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克制腐化煌玉的血鳞。
  至于这条怪蛇尸体，她也准备带回去，仙踪林附近得派兵看守。
  停云抬眸看了一眼高高悬起的皓月，万里无云之夜，月明星稀，远处深暗的林海草间不知存了多少危机。
  她要一一肃清，不能留下丝毫险境。
  思量间，环玉的啸声震于林野。
  停云将瓷瓶放进腰封，咬着牙撑着身后的蛇神像缓缓起身，脚步跄踉的往外围走去。
  寒冷的风摧折着她本就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身躯，她脚下越发虚软，眼前的光景逐渐被层层黑暗侵蚀。
  眼见就快走到没有黑血之地了，她撑不住身子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面前几步之遥的曜玉急得长啸一声，尾巴不安的晃动着，它甩着头几次想上前可又记着停云给它的命令。
  她一动也不动，曜玉急切的摆着尾巴，蛇口微微张开蛇啸声浅浅。
  停云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曜玉不许过来……”
  她知道这条小蛇的脾气，见她如此说不定不会管之前给它下的命令，冲上来把她带走也说不准。
  闻言，曜玉果然不动了。
  “娘娘！”
  环玉从远处袭来，摧风携月稳稳落在了曜玉身边。
  它头顶的风鸢几乎是滚下来的，她就着月色远远就看到了停云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曜玉急得悲鸣却又不敢上前。

  她连滚带爬想冲到了停云身边，那只脚险些踏在那片污血之上时，腰间一紧，腰身被一条血色蛇尾卷了起来。
  风鸢带着忧急转头一看，是曜玉。
  它强壮有力的尾巴卷着她，远离了那片黑血。
  她脚下腾着空，曜玉的蛇尾将她送到了停云身边，她伸手抓住了停云冰冷的身躯。
  心下一惊，停云身上已经不是常人的温度了。
  “娘娘？你怎么样啊？”风鸢急得眼眶鼻尖通红。
  停云没有回声，她听得到风鸢急哭了的叫声，可她没力气回应。
  她先前不敢昏过去，怕此地还有隐匿在暗处的危机，她若是昏迷了，曜玉独自一人应付不了，它没有独自应对过危机，所以她必须得秉着一口气，撑到环玉和风鸢到来，才敢安心的闭上眼。
  风鸢将她拖了出来，半干的莲裙映着血色在地上拖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她看的惊心动魄，分不清那些血是停云的还是旁的什么东西的。
  毕竟停云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也有许多。
  拖动拉扯之下，她手臂上好不容易凝住的伤口又裂了开来，鲜红的血色从素白布条中透出。
  风鸢心疼极了。
  她看着眼前的狼藉残尸，大致明白停云和圣蛇们的意思了。
  先前在王宫之中，她遥遥望见了十万大山中尘土翻扬，隐隐有蛇啸匿出向来就是去接煌玉回去。
  煌玉定然损伤严重……不然不会放着停云在这种地方。
  圣蛇如此忌讳这满地的血色，怕是这就是罪魁祸首。
  曜玉将她们放在了一旁干净的空地上，蛇首轻轻凑倒了停云面前，刚想敛着蛇信去舔她的脸时，脑袋上就挨了一尾巴。
  它可怜巴巴的转头看向环玉。
  环玉蛇口大张，警告意味十足的轻嘶着。
  曜玉低着头缩到了一边，委屈的把头埋进了尾巴下。
  风鸢探了停云的脉搏，微弱脆缓，她急需回去疗养。
  她三两下把停云身上沾满血迹的衣袍脱下。
  一旁的环玉不知何时将她们团团围住，粗壮的身躯连着交叠了两层，筑起了一座五尺矮墙，它仰着蛇首，蛇瞳一转，看了一眼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看着此地的曜玉。
  哈！就知道这条小狗蛇要偷看！
  环玉毫不客气的冲着它吼了一声，曜玉立刻把头埋了回去。
  风鸢手下飞快把停云身上染着脏血的衣服换下，又套上了先前环玉从她寝宫里带出来的干净衣物，确保身体全部被遮盖，她身上也有干涸的黑血，安全起见还是裹严实些好，不留一寸肌肤在外后，她才把人抱了起来。
  环玉缓缓底下了头。
  凉风吹月，云卷轻叶，一大一小的血玉大蛇于碧潮林海间飞腾。
  ……
  停云的意识于躺在环玉头顶后彻底消失，沉沉睡了过去。
  她不知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沉在一片虚无之中，无光无边无踪无影，天地孤寂万物不生，只有浓稠到压抑人心的黑暗陪着她。
  她在这虚空无尽中孤立无援，四边皆静无声无迹。
  天地之余她的空广悲戚汹涌的将她压没，喘息不得。
  她在此间挣扎，黑暗如影随形将她吞没，筋疲力尽时恍然一道光明坠落，像一柄锋利的刀劈开这满目稠黑的世界，将光亮和生的希望带来。
  有人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她在黑暗中苏醒，像溺水之人跃出水面时，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气那般倒抽了一口气。
  腰间似乎被箍住了，停云恍惚了片刻，转眸一看，对上了陆野那双眼睛。
  她脑中剧痛，身体软无力，绵绵倒在他怀里。
  “你睡了三日。”陆野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停云一愣，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推开他就往床下跑。
  陆野从床上坐起，看着她跌撞下了床，没几步又重重跌在地上。
  “失血过多再有三日不吃不喝，你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命可以让你这样糟蹋？”
  他眸色幽凉，薄凉的唇轻轻抿着，垂眸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停云。
  停云愤然转眸瞪着他，墨发垂落，将她那双锐利的凤眸半遮半掩。
  “瞪我也没用。”陆野本就和衣而睡，他从床上坐起，眸色沉沉的看着她，“大奚的回信来了，我替你看了。”
  闻言，停云眸中一冷，脸色阴沉的皱眉看着陆野。
  陆野轻笑一声：“陛下允了，银钱如今正在路上，由李相独子，李裴章亲自护送。”
  停云垂下眼帘，将眼底涌起的丝丝杀意隐去:“好大的胆子啊，陆野。”
  陆野轻笑起身，在她身边蹲下，伸手将坠在她脸侧的发丝挽去耳后:“殿下息怒。”
  停云侧首避开了他的手，眉眼幽冷瞥了他一眼后，艰难的起身，扶着面前的桌案冲着殿外喊了一声。
  “风鸢。”
  风鸢应声而来，又惊又喜的冲了进来，扶着停云左看右看的。
  “你可算醒了娘娘！吓死我了！”
  她鼻头通红，一看就是这几日经常哭了。

  停云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没事了，替我洗漱换衣，再备着吃的。”
  风鸢点了点头，转头就对身后的侍女吩咐着。
  停云转眸看向陆野:“你还不滚？”
  闻言，陆野眉眼轻挑，哼笑着起身离开了她的寝殿。
  停云望着他的背影，问道:“我昏睡的这几日他都在？”
  原本冷静的风鸢突然暴起，愤愤的开始告状。
  停云听得一愣，随后竟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陆野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停云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从宫外回来，他就发了疯的要叫她，见不到停云，他都险些把双月楼拆了。
  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跑来找风鸢，最后的结局就是风鸢实在是打不过他，无可奈何之下把他领来了停云的寝宫。
  停云眉眼低垂，将眼底的思量隐于鸦羽长睫之下。
  情蛊这么凶残吗……
  ……
  寝殿之外的空地上架着一台步辇。
  停云墨发银冠款款而来，苍白的脸上挂着睥睨捭阖。
  来往宫人都好奇又害怕的偷看着此处。
  他们遥遥在远处观望窃窃私语。
  听说王后重伤濒死回的宫，怎么如今瞧着不像啊？
  停云眸色轻转，扫过四下。
  鸦雀无声。
  宫人各个低头，散去干活了。
  停云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掌心被指尖刺痛，时刻提醒着她不可露出软弱之态。
  局势不稳，她必须以全盛之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让那些自以为是故作聪明之人无机可乘。
  三日已经耽搁太久了。
  那条怪蛇尸体不知还在不在，她昏得太快，都没来得及跟风鸢交代那日在仙踪林时的决定。
  如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她轻轻蹙起了眉，看着风鸢和一队金甲轻骑出宫。
  不知为何，停云心中总是忐忑。
  她在寝殿门前站了许久，思虑忧重。
  “娘娘？”
  身后的小侍女带着疑虑弱声回了她。
  停云回神，转身看她。
  她年岁尚小，瞧着不过阿袅那般大，模样娇俏，惹人喜爱。
  “你叫什么名字？”停云眉眼间揉着笑意。
  “奴婢叫三喜。”她声音极小，嗫嚅着回道。
  停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随后跨步踏上了步辇。
  辇轿轻晃，直往黑狱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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