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理
燕飞脖子上套着铁链，手脚上也套着铁链，铁链的一端拽在戚幼鱼手里。戚幼鱼坐在十几个人抬着的辇车上，他在后面，燕飞走在前面。
每走一步，铁链就在地上发出拖行的声音，搅得人心里十分烦闷。这重复而单调的声音在热闹的大街上不间断的响着，真是很难不引人注目。
无日峰的人都看见了，有些人只是看个热闹，有许多人却认出了燕飞的脸。他们和那些看热闹的人远远跟在戚幼鱼的车架旁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大多都不敢置信，也想不明白燕飞为什么会像拴狗一样被他们备受爱戴的新城主栓在车架前。
有些则头脑灵活些，既不肯轻易怀疑他们城主品德上有什么问题，也不肯相信曾经在无日峰救助了许多贫苦百姓的燕飞燕真人犯了什么罪。于是便和身边的人不太肯定的小心商议——这是哪里来的擅长易容的贼子吧，一定是易成燕真人的模样作恶所以才被城主抓起来游街示众了。
这游街又和寻常的游街不太一样，一般的犯人都是头戴铁枷关在笼车里的，从没有这样由城主牵着，遛狗一样在外面遛的。
总之，这件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十分让人惊讶和新奇的事情发生了，很快就引得人人观望，大道旁边逐渐挤满了人，就连酒楼临街的窗户都挤满了探出来的人头，吵吵嚷嚷喧闹不已，一时都争论不出什么结果来。
戚幼鱼好整以暇的坐在车架上，认真观察着周围的人，如果有中意的，他就扯扯铁链示意。如果燕飞也看中了的话，就会有一个护卫跟着那人离开，不久就会把被看中的那个，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的人的大概消息带回来。
走了整整一天，无日峰的主城大道几乎都被走尽了，却只选中了十个人。戚幼鱼本来就很挑剔，燕飞则更加挑剔，她没有办法不配合，也没有办法不挑剔，这一切都关乎杨羽的生死。
燕飞时常想，倒不如给他们一人一剑，直接了断了倒好。但她一想到杨羽或许会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在痛苦中挣扎着失去气息就忍不住心如刀绞。她知道戚幼鱼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戏耍他们，但是燕飞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她曾经是十分有决断的人，就同她的剑一样，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可杨羽就像铁锈，一点点锈掉了燕飞的冷酷和决绝，让她变得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戚幼鱼再稍微的劝说威胁两句，燕飞就只能成为他手下一枚任凭差遣的棋子。
戚幼鱼尽了兴，心情蛮不错，他请燕飞坐在下首，举杯同她共饮。
“来，燕真人、燕大侠，我们一起饮了这杯。”
燕飞不敢不从，她沉默着，慢慢从桌上端起酒杯。小小的白瓷酒杯轻得很，但在燕飞手中却重如千斤，她的手抑制不住的颤动。这没有办法，她的手筋脚筋都被斩断了，而且并没有受到什么救治，仅仅洒了一些止血药，让她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罢了。
戚幼鱼这个人一向这样，睚眦必报，这是对燕飞一剑穿心的小小回报。不这样他的脾气下不去，怎么能和燕飞一起对坐饮酒呢。况且燕飞的功力虽然比前些年差得十万八千里了，可是戚幼鱼做事十分谨慎。情这个字，他个人来说虽然十分鄙夷，但对燕飞杨羽这样的情种来说，逼到了绝境，说不定真能出乎预料的激发什么了不得的潜能呢？
所以是不得不防，虽然已经废了灵脉，但砍断手脚筋，也很有必要。还不给好好医治，故意让燕飞受折磨。这既能出戚幼鱼一口恶气，又能防止燕飞在他防备不到的时候背后捅他一刀，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妙招。
戚幼鱼笑意盈盈，看见燕飞脸色苍白，吃力的捧起桌案上的酒杯，很是高兴的跟她碰了一碰。喝了酒又拿筷子给自己喂了一些吃食，就这样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同燕飞闲话家常。
“今天只选了十个，加上昨天的一共才十八个。这样不行，我们要加快速度，多多选一些人出来，否则人少了不能为准，到时候究竟是个别偶然，还是人人皆如此，就不好说清楚了。”
燕飞跟过去几天一样沉默着，她这只燕子已经被折断了双翅，接下来怎样全看施暴者的想象力和残忍程度，所以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不过她本来话也不多，所以戚幼鱼并不强求。
“我看找够两三百人比较合适，照现在这个速度，恐怕要花去一两月的功夫，不是我没有耐性，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不过我已经笃定赢家是我了，只是一定要让你也尝承认，这才有意思……”
戚幼鱼兴致很高，一直喋喋不休，燕飞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现在就能承认……戚城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觉得很有道理。”
戚幼鱼欢天喜地的笑起来，但还是说:“这不行，你现在承认是没有意思的，不过是想让我失去兴趣不再折磨你们，这不行，不行，我等了好久，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好玩的办法，你怎么能让我忍住不去尝试呢。再说，让我失去兴趣也不见得是好事，你要是听话，杨羽的命就在白天选的那些人手上，你要是不听话惹我不高兴，败坏我的兴致，他的命可就在我手上了。
我这个人一向残忍没有同理心，什么剥皮、斩骨、剜眼、剜鼻、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点天灯，各种酷刑我都手到擒来。我还有一本专门收集天下刑法的典籍，上面刑法千奇百怪，有些保准燕大侠你听都没听过，有些就连我，说出来都觉得不忍，燕大人是不会舍得我拿你的情郎那么玩的，所以还是听我的吧，说不定你们还有一丝机会可以逃出生天呢？你放心，我虽然坏了点，但是一向说话算话，并且愿赌服输，绝不会像有些人那样说话不算。”
燕飞还是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来，戚幼鱼权当她默认了。
第二天又照旧拖着伤去大街上游走，因为嫌弃燕飞走不快，戚幼鱼特地拨下了灵药给她治腿，用上之后，基本一个晚上就看不见什么伤了，连条疤痕也没留下。只是断了的筋没接上，但是单纯走路是半点问题没有。这天便一口气挑选了三十几个人。
燕飞不清楚戚幼鱼究竟想干什么，她尽力挑选那些她认识的，甚至有一定了解的，曾经帮助过的人。许多都只是一穷二白同乞丐没什么分别的平头百姓，有种地的、倒粪的、说书唱戏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唯有一点，都是些一辈子奉公守法心地良善之人。
就这样挑挑拣拣，一个月以后，人终于挑齐了。一共三百六十多个，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不说把三百六十行全挑齐了，至少一半是不重复的。
那些人站在一起，跟一群难民没甚么分别，可其实大多数都是有田地有家业的，只是这世道就是这样，再富也富不到平头百姓身上。其实已经算很好了，至少活得下去，没有卖儿卖女，也没有像有些宗门治下那样，不把这些没有修行天分的普通人当人。他们在无日峰，尤其是戚幼鱼治下，虽然没有大富大贵，至少还算是平平安安。没有朝不保夕、流离失所，时刻有可能被修行者拿去当猪狗追逐猎杀已经很不错，再能一天吃个五六分饱简直感天谢地，感恩新城主简直是救世济民的真仙！
真不是戚幼鱼心怀苍生，实在是诸位同行衬托得好。
许多……或者说大部分的平民，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子孙中能出个有修行天赋的后代。一旦有了这个，就是有了改天换地的敲门砖，比过去在朝为官还要好，是标标准准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怕修行天分一般般，也是非常不错的，可以进入宗门。
前面说了，宗门有内外之别，除了少数天分顶尖的人，享受着最好的资源，一心向道……或者说一心成仙。其余大多数修为平平的都在各个岗位治理地方、维系民生，跟过去的地方官员其实差不多。只是权利还要更大，地位还要更超然，也不像过去称呼官名，都叫仙官或者天官的。就像燕飞和杨羽曾经谎称过的督刑人，就是其中一种低级仙官，百姓都叫做督刑仙官。
能够当个仙官，不管是什么职位，都算是宗门之人，很受人敬重，更是一步登天的唯一途径。
于是许多人一辈子的目标都在一个字——‘生’字上！
不管多穷，要生！不管养不养得起，要生！生得越多越好，孩子越多，就代表机会越多。实在养不起的，又没有灵脉的，生下来便溺死、摔死，为下一个可能的希望腾位置。女子要好些，生存的机会往往大些。不是女子更惹人怜惜，是因为她们从出生起就有上天赐予的一项礼物，拥有独一无二孕育后代的能力。
她们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其他原因，不过是因为更有价值，如果换一换，能下崽子的是男孩，那一定是生男相庆贺，产女则杀之了。
不管怎样，同男还是女并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其中获利之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句话当真写尽世间百态，几乎拿什么往上面套用都是没错的，就算是爱也一样。爱一个人不过是因为喜欢，喜欢说到底就是自己开心。那自己开心不也算是一种为己的私利吗？
反正戚幼鱼是这么想的，而且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发现有什么道理能把这个真理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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