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权杖Power（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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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小了些。do盘腿席地而坐，右手捂住胸口，几个深呼吸后，过快的心率逐渐恢复为正常的跳动节奏。do起身，踉跄了两步，环视四周，阒无一人。他茫然地呼喊，“lay哥？”心中没抱太多能得到回应的希望，不料这一嗓子却实实在在“叫”出了些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弥散光芒的生物，形如白马，额前生有螺旋角，两侧白鸽般的巨大翅膀不徐不疾地开合。纯洁、优雅、高傲与神圣的象征，可医百病、解百毒，本该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虚构生物——独角兽。

        它迈开前蹄，垂头，do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态。然而独角兽似乎并无恶意，仅用犄角蹭了蹭他的脸颊，点到即止，善意而不亲昵。很奇妙的触感，不像角质或骨质角，倒像在触碰一团间于流体与固体的物质。

        独角兽倏地振翅，轻轻擦过do，飞出一段距离。它停下，稍稍回头，仿佛在等待什么。犹豫与鲁莽在博弈，do看了眼手机屏，信号图标上仍是一个明晃晃的叉号，他不再多想，追上独角兽的行迹。

        一兽一人，一前一后，驰逐至一处荒废的车站。这里曾是某种城轨的等候站台，看上去有些年头。锈迹斑斑的遮雨棚下是四面灰扑扑的玻璃，构成封闭的空间。玻璃上涂抹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油漆、还是血，令人看不清玻璃房子内的景象。

        独角兽停在感应门前，do了然地上前，打算使用蛮力，忽然听到刷的一声，门自动开了。一个废弃车站的供电系统为何焕然如新？do已无暇深究，匆匆奔向最靠里的长椅。长椅上铺着厚实的绒褥子，lay躺在那里，盖了一层薄被。他阖着眼睛，表情安恬，像溺在一场没有尽头、不会苏醒的美梦之中。

        do将被子掀至lay的大腿处，而后拉开他的上衣拉链。全程近乎屏气敛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害怕些什么。do用手撑住长椅边缘，弯腰，耳朵轻轻贴上lay的左胸口。肌肤之亲只隔着里衣那一层单薄的布料，但此刻do所能听到的全部，便是他所会想到的全部。

        ——怦怦的心跳声。

        “……活着，还活着。”do有些脱力，跪在地上，双手搭在长椅的边缘，不自觉地抓紧。额头抵上手背，闭目凝神间，慌乱逐渐散尽，理智重新归位。

        死亡是一种无法挽回的失去，但无法挽回的失去并不局限于死亡。do当然清楚lay不会死，直到那份时而如馈赠、时而如诅咒的可怖能力彻底消失，他都不会死亡，但没有任何保证可以允诺他不会失去。他拥有得不多，失去得又太多，家、母亲、同辈、自由、还有……还有什么呢？既然无法挽回，答案也没了意义。

        do抬头，留意到lay的手垂放着，并不遥远。如果人的一生中，注定要不断地失去，至少让它慢一些、迟一些。

        雨打在玻璃上，啪嗒作响，烦杂但不恼人，与躁动不安的心音同频共振。do缩起手指又展开，情感终究取代了迟疑，他伸出食指、中指与无名指，三根指头小心翼翼地勾住lay的小拇指。这瞬间的连结轻而浅，像挂满晨露的蛛丝，一触即断，又像天地为证的起誓，牢不可破。

        “哥大约忘记了，以前我欠过的人情，也许不止那一次……”do喃喃自语，他知道此时此刻lay听不见自己的袒露，也正因为lay听不见，被压制的情愫才有了拨云见日的机会。

        “lay哥，我想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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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久失修的烂尾楼飘溢着潮湿、阴郁的霉味，掺着腐臭味。水泥墙灰得发黑，皲裂下来大块小块的墙皮碎片，满地狼藉，飞尘颗粒在空气中恣意乱窜。

        边伯贤坐在十八层楼顶的天台边，这里空气流通，光线正好，不至于搅得人心烦意乱。他曲起背，低头，直勾勾地朝下看——光化作独角兽引领前路，将do带至lay所在的废弃车站。边伯贤打了个响指，独角兽应声消失，连带着整片区域上空的“能量罩”一同烟消雾散。

        lay失去了意识，也失去了操控身体的力气，脑袋一歪，倚靠在do的胸膛。来电的振动声嗡鸣，响得恰到好处，边伯贤不怎么愿意看楼底下柔肠百转的戏码，食指轻点蓝牙耳机。

        「光神大人，下午好，您应该见过lay了。他很可爱，对吧？」人声与细小的电流声叠成一片，稍显失真。

        “我们不妨单刀直入，省去客套。”边伯贤的冷淡并没有浇灭对方近乎热切的友好：「瞧您说的，合作伙伴间尽量别处得太僵，是人之常情。」

        “你和lay也曾是伙伴。”

        「对，我喜欢他。」对方停顿片刻，似刻意似无意，略带笑意地补充道：「仅仅是从搭档的角度。」

        kai突然出现，矮身，手背贴上lay的额头，明明只是大致判断体温状况的举动，却莫名衬出几分桃色的氛围。边伯贤仍在旁观，语调听不出情绪：“但你背叛了他。”

        「我不觉得那件事算背叛。」

        “那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kai双手横抱起lay，do站在旁边，周遭的空气被拧动、扭曲，三人瞬间消失不见。边伯贤收回视线，突兀地笑了一声：“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言归正传，我确实感受到了crito阁下的诚意，但这点情报与你找我帮的忙相比——”

        边伯贤拖长尾音，对面心领神会地加码：「如您所知，重明镇大爆炸中，死伤无数，〔愚者〕也下落不明。如果我说，这场灾难实际因lay而起……您意下如何？」

        “证据？”

        「就在重明镇里。」

        “行，下周见，其余的老规矩。”

        「感谢您的信任，愿至高神庇佑——」话未完，边伯贤终断了通话，嗤之以鼻：“谁稀罕被他庇佑。”

        身后倏地传来空气被撕裂的闷响，边伯贤回头，见一名高挑的青年快步走来。他右侧的太阳穴嵌有圆环，像某种金属制品，闪烁着猩红色的光亮。青年肩上扛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男人遍体鳞伤，四肢缺了三肢，切口整齐，散发出肉类烧焦后的糊味，余下一条左臂，以令人不适的姿态向外折。血流如注，地面的积水逐渐染作一汪血河。

        边伯贤不紧不慢地摘下皮质手套，问：“怎么这幅惨样？”

        “四个多，他们，一个少，21，输了。”高个青年将伤员平放在地面，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他发音标准，语序和断句却异常奇怪，像台调试中的机器，代码还是半成品，逻辑错误漏洞百出。

        “你们的面具？”

        “面具，坏掉，电和光，击碎，用剑，像你一样，有个人。”

        “看来那个baekhyun比我预想中强些。”边伯贤蹲下，五指并拢，虚虚地罩在男人心口上方。微光忽闪，似纯白的沙砾旋舞，片刻后，消溶于风中。断肢没有再生，仅血被止住，右半侧脸部的焦黑皮肉恢复白皙，还原出一张漂亮的面孔、以及太阳穴处暗淡无光的圆环。

        “可以了。”边伯贤起身，青年会意地再度扛起伤者。

        疼痛与麻刺感犹如一阵电流，骤然自指尖流窜过心脏，转瞬即逝，细微却又鲜明。边伯贤抬手，怔怔地凝视手背上的刺青——独角兽的纹样。雨仍在下，不知何时能停，仿佛肝肠寸断的人总有流不完的泪。

        边伯贤鬼使神差地回头，向远处、向下方望，废弃车站前空无一人，要看什么？即使lay在那里，又能如何？他与他之间相隔的并不是十八层楼，而是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即使披上人皮，爬回人间，芸芸众生中也早已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该贪心，不该奢求，今天……足够了。

        边伯贤重新戴上手套，对青年说：“88，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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