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粽子
林耀没料到夏天回来得比他还晚，咬着牙刷质问：“我怕你没人照顾可是将我家宝贝一个人扔在酒店，你大半夜去哪儿鬼混了！”
夏天手上还残存着方才与舒晚风十指紧扣的热度。
他也没想到舒晚风这么能迁就。从足球场到橡胶跑道，他们在夜色中牵手散步，与数不清的情侣擦肩而过，仿佛是其中一员。
离开操场时已近十点，舒晚风要回去了。然而两人谁都不肯分开手，就这样牵着走到财大西门。路过警卫室时，夏天反握得更紧，一边怕被看门大爷看出什么来，一边愈发舍不得。
仿佛九年前未来得及抒发的依依惜别之情，全汇集到这一晚，攥在他们紧握的手心里。
西门的停车点是收费的，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十分，舒晚风缴了二百多停车费，心疼得夏天要他以后别开车来了。
舒晚风笑得那样纵容，“好，下次坐地铁。可是我太多年没坐过国内地铁了，需要你去地铁站接我。”
“没问题。”夏天一口答应，说完顿了顿，虽然不甘心，但只能松开手，“那你走吧。”
头顶便是一片葱翠的垂柳，夏天想起高中时学的古诗词，那里面的柳树是用来惜别的物象。他现在就忍不住想折下一把柳枝，塞到舒晚风怀里。
舒晚风专注地看着他，在又一阵夜风拂过时，抬起手，无限温柔又缠绵地抚摸了他的脸颊。指尖下的皮肤微凉，却在他的摩挲下，渐渐升起滚烫的热度。
一瞬间，两人又都有些发愣。
“同学，十一点关西门儿！”
看门大爷粗哑的喊声惊醒了他们。
夏天回过头去，说知道了。舒晚风上了车，却不发动车子，朝又望过来的人说：“回去吧，我看着你。”
“嗯。”夏天点头，立在车外显得孤零零的，“那……晚安。”
“晚安。”舒晚风作势发动汽车，夏天倒退一步，转过身，慢慢地走回西门。
“夏天。”舒晚风又喊住他。夏天忙不迭回过头，仿佛就等着被喊住。被他亟不可待的模样逗笑了，舒晚风扬声说：“明天中午等我，送饭给你。”
那也太累了吧，夏天心想，却是兴高采烈地大声回道：“好！”说话间由于兴奋，忍不住蹦跶了两下，惹得舒晚风发出明显的笑声。
“问你话呢，想什么美事儿呢！”
好半天得不到回复，林耀吐掉牙膏沫，对他表示无语。
夏天回过神来，有点小雀跃，又有点小嘚瑟地说：“没做什么啊，就是和晚风哥一起散步来着。”手牵手那种。
“……”林耀竖起大拇指，“你们兄弟俩可真会玩儿。”
时间过得飞快，次日上班，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盒粽子，夏天这才想起来要端午了。
往年他最不喜欢过端午，每每离过节还有好多天就开始郁郁寡欢，因为他和舒晚风便是在端午那一晚过后分开的。
但是今年，节日已然近在眼前，他却迟迟才意识到。
算起来，应该、大概、完全，托了舒晚风的福。
向外的过节福利不错，每人一盒粽子外加一盒高端茶叶，算起来也有四五百块。虽然下周一才是端午，但公司上下已经开始洋溢过节的氛围。
夏天不爱吃粽子也不爱喝茶，寻思着今晚回家一趟。他爸爱喝茶，他妈爱吃粽子，正好孝敬两位老人家。
昨天他没来，今天自然收获不少问候。小姑娘们一听他肠胃痉挛，热情地推荐各类特效药，曾行已经将茶叶泡上喝了，端着茶杯吆喝一声专心工作，替夏天请走了这些小桃花。
十点多的时候，夏月趁着大课间给夏天打电话，兴冲冲地吹牛：“哥！我这回月考考了全班第三十，进步二十名呢！快说要怎么奖励我！！”
“今晚我回家，先看成绩单再说奖励。”夏天向来愿意放纵这个不懂事的妹妹，“先说好，只能买学习用品，吃喝玩乐的就别想了。”
“什么啊……”夏月嘀咕一声，“没意思，我上课去了。”
嘱咐她认真听讲，夏天忍着笑挂了电话。他随手打开购物车，将前些天看好的白色小裙子付了款。才开春儿那阵，夏月一直念叨要穿白裙子，虽然嘴上唠叨说白色不禁脏，但夏天实际上有时间就在网上替她看款式。
还有郑香女士的电子血压仪、夏一般先生的防辐射眼镜，全都一起付了款。正好能在毕业典礼之前送到，到时候一起给他们。
唯一还在购物车里待付款的，是一包前不久加入购物车的种子——玫瑰花的种子。
客服已经接连数天催他赶紧付款了，正好手上没活儿，夏天便争分夺秒地跟对方讨教哪种种子开出的玫瑰是绛红色、花苞蜷在一起的那种。
对方过了几秒回复说：“亲亲，您说的不是玫瑰，是月季哦。”
？？？夏天痴呆，这个客服在开玩笑。
仿佛怕他不信，客服发来一篇科普文章。玫瑰和月季同属蔷薇科植物，实际上差别很大，香味浓郁且色泽单调的才是玫瑰，能结出七色光一样鲜艳花朵且香味浅淡的则是月季，实际上，市场上大多数鲜切玫瑰都是月季罢了，真正的玫瑰没什么观赏性，多做药用及制作精油。
夏天仔仔细细看完，将记忆中舒晚风种的那些“玫瑰”和图片中的对比，果然和一种名为卡罗拉玫瑰的撞了，他稀里糊涂地反问：“这不都叫玫瑰吗？”
客服又默了几秒，甩过来一篇关于“rosa”一词翻译成中文时因省略而造成误解的专业论文，糊了夏天一脸学术浆糊。
所以，玫瑰和月季是两种不同的植物，造成误解是因为翻译外文的时候省略了关键性的后缀，其实人家只是同属蔷薇科，实际上差别老大了——夏天悟了。
这么说来，晚风哥口口声声叫他赔的玫瑰，实际是……月季？
噗——好好笑。
“亲亲，请抓紧时间付款哦，这款宝贝很抢手的，如果您不满意，我家也有真正的玫瑰种子呢，平阴玫瑰、苦水玫瑰、大马士革玫瑰、千叶玫瑰等各类品种任您挑选！”
夏天笑得脸红，趴在桌子上缓了会儿才回道：“我还是想买红色月季的种子。”
“好的亲亲，那请您抓紧为购物车里的宝贝付款哦！”
什么“玫瑰代表爱情”，分明是“红色月季代表爱情”。
怎么办，好浓的土味儿……快速付了款，夏天笑得趴倒在桌子上。
“过分了啊。”曾行观察半天了，忍不住提醒：“摸鱼也要适可而止，离放假还有四天呢。”
“不摸了，不摸了。”夏天爬起来，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小声说：“中午还给你带楼下的鸭翅。”
“哎呦，这意思是今天也有人送饭呗。”曾行哼了声，羡慕嫉妒恨，“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个好哥哥啊，人比人，气死人！”
夏天不和他扯皮，问起布鲁诺去边省参加皮革展会的事情。曾行拍拍脑袋，才想起来这桩事，搂着他的脖子说悄悄话：“你周六毕业典礼是吧，周日和我去风城出差，有大买卖。”
“什么大买卖？”夏天心跟着一紧，他和任宣元说好了周日搬家呢。
曾行怂恿着说：“真的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风城那边一钢老板自杀了，手里压着一年产百万吨的钢厂，还有几十万吨钢材。他老婆没主意，找人出口，这买卖要是做成了，顶你在办公室坐十年！”
“你从哪儿知道这种消息？”
“我老家跟风城就隔着个兴安岭，有啥不知道的。”曾行胡扯一句，“放心，消息可靠，那老板的老婆是我远房表姨，我不坑她，就是帮个忙顺带赚一笔，捎带上你一起发财，去不去？”
就像曾行说的，按现在的钢价来看，这笔买卖万一成了，夏天应该能拿二三十万的提成，加上之前舒晚风给他的七十万，正好能凑个整数给他爸还债，他们家现存的债务基本就能还清。
但他觉得曾行的话有水分，而且，他不太愿意动舒晚风给的七十万。
还清之后，再面对舒晚风，他的确不用再因为身负债务而敏感自卑。但是钱终究不是自己一分一毛赚来的，用着心虚。
“让我再想想行吗，曾哥。”夏天充满疑虑。
“行啊，你快点儿考虑，曾哥信你！”曾行也不失望，嘿嘿一笑，“你如果去，那吃喝拉撒曾哥全包，咱哥俩就等着一起数钱吧！”
然而事情不可能像曾行说得这么简单。和布鲁诺的合作敲定后，夏天也关注过风城那边的钢材市场，但从综合信息来看，机会渺茫而且危险。当地的进出口公司占地为王，根本不给外地公司插手的机会。多少起买卖不成闹出人命的案件摆在眼前。
曾行既然肯大费周章地去凑热闹，肯定有些门路，但他却不敢一个人吞下这块大饼，非要费劲吧啦地拽上别人，夏天想，大概率是有危险在前面等着，他需要一个壮胆儿的。
冒险不是夏天的作风，但是自从意识到自己对舒晚风的那点儿别样心思，他心中对于还清债务的渴望愈发强烈。他真的太想要钱了。
这天中午的盒饭大有改善，每人配了甜粽、肉粽和红烧排骨，看得出，人力部门很努力地要给员工们制造过节气氛。
伊兰是南方人，爱吃肉粽。从前的每年端午，她都会带着舒晚风和夏天包几个肉粽子，夏天不爱吃，但为了哄她开心，每次都会吃一个，舒晚风是真的爱吃，每次都能吃两三个，直哄得伊兰笑说：“我们晚风身上的基因随我的多。”
夏天捧着肉粽去楼下见舒晚风，两人再次霸占刘叔鸭货店里的一个角落。今天人多，刘叔没来得及招待他们，只笑着示意两人坐。
保温桶像是万花筒，夏天期待地盯着，等舒晚风拧开盖子之后，十分捧场地发出一声哇哦的感叹。
“夸张了啊。”舒晚风失笑，端出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最后，从保温桶底下提溜出两只粽子，“糯米红枣粽子，尝一口，是个过节的意思。”
“巧了。”夏天把捧了一路的饭盒打开，“肉粽，黄米五花肉的，知道你爱吃。”
舒晚风愣了下，眼神中多了些许不能言明的意味，夏天握住他的手，小声问：“要不要吃？”
“嗯。”舒晚风收回突然而至的低落情绪，将两份粽子调换过来。夏天拨开清香四溢的粽叶，咬了口，含糊地说：“哪儿买的啊，味道还挺好。”
舒晚风的下巴抬了抬，“我包的。”
“咳咳。”夏天惊到了，赶紧喝口沙棘汁，又被酸得直皱眉。
看他皱眉，舒晚风解释：“沙棘养胃，我从郊区的果园订了一批，以后每天都要喝。”
粽子忽然不香了。夏天头疼地和他打商量：“听说草莓也养胃。”
“从哪儿听说的？”舒晚风斜睨他，“我可认识市医三院的院长，需要我咨询一下吗？”
“不用！”哼了声，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夏天捧着沙棘汁一口喝个干净。
“慢点儿。”舒晚风又管他，“肠胃不好就要细嚼慢咽，之前我就发现了，你吃东西太快，咀嚼不到位会造成肠胃负担，这么大的人了，要懂得照顾自己。”
夏天吭哧吭哧地咬粽子，舒晚风直接拿回来一个甜粽，“只准吃一个，黏性食物不好消化。”
“……”夏天气结，“不给我吃干嘛要拿两个。”
“这一个本来就是我的。”舒晚风怎么说都有理，“我胃好，可以吃两个。”
夏天立刻揭他老底：“不知道谁喝多了在路边吐，矫情吧啦地说胃难受，大半夜让我从酒店跑出去接人。”
“我记仇了啊。”舒晚风威胁一句，下一秒却笑得直耸肩。
见他乐成这样，夏天也忍住不笑了，鼻子都笑得皱了起来。
要不是手上有粽子，舒晚风真想上手捏捏他。
“晚风哥，毕业典礼，你来吗？”夏天昨天就想问了。
舒晚风擦擦手，肯定地点头，又说：“下周端午节我要出差，提前给你包粽子，就当一起过节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还想趁着放假一起去庙里看舒深呢，这回彻底泡汤，居然都要出差。夏天不无失望地问：“去哪儿出差啊？怎么专挑放假的时候。”
“我的导师埃文斯教授生病住院了，他无儿无女，我和郑隽要回美国照顾两天。”
……和郑隽一起？
心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夏天将他可能也要去风城出差的话头及时收了回来。他假装不在意地安慰道：“那确实要回去，尊师重道嘛，如果钟老师生病，就算请假我也会去的。”
舒晚风一笑，“这回钟教授也跟着一道去，他们老朋友多年不见，要叙叙旧。”
原来人家几位又是一个圈子的人物，互相早有来往。他这种本科毕业的社畜，根本就是局外人。夏天知道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但他控制不住这种苦涩的情绪，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舒晚风担心地问：“胃难受了？”说着掏出一盒消食片，看来是早有准备。
接过消食片吞两颗，夏天胃里不怎么难受，只是心不舒服——那个郑隽应该认识舒晚风很多年了吧，一定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刘叔忙过一阵，终于打包好夏天的鸭货双拼送过来。舒晚风上次就想问了，“这个曾行是不是欺负人，怎么每次都叫你带东西，他给钱吗？”
不给钱的，是为了和你一起吃饭，给人家的补偿。夏天嘴上回道：“给啊，他爱吃，我只是帮忙跑腿。”
舒晚风放心些，想再嘱咐两句，又怕夏天嫌他计较、疑心重，便没再多说。
这个年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估计都不爱听什么过来人的话吧，五岁的年龄差虽然不算离谱，但差距就是差距，他的心态早已不再年轻，太唠叨，就怕讨人嫌。
两人走出刘叔鸭货店，夏天才发现舒晚风不是自己开车来的。
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新款迈巴赫商务车，流畅的车型和崭新程度令路人频频回望。夏天认得这款车，上周有位同事提过一嘴，说太贵了，不然真想买一辆用来全家出游，倍儿有面子。
隔着马路，许久不见的老陈远远地朝夏天致意，夏天笑着回应，刚要问舒晚风怎么换车了，汽车后仓的电动门忽然打开，跳下来一位超级大帅哥。
“哇！混血的，好帅啊！！漫撕男！！！”
夏天听到身后路过的女生发出赞叹，目光锁在那个身高足以与舒晚风媲美的混血帅哥身上。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风流地倚在车门边，用极其浪荡的调子朝舒晚风吹了声口哨，“师兄，再不走我就饿死了。”
是那个郑隽，太好认了。
在夏天的认知里，精英们要么如席修般严肃审慎，要么如舒晚风般绅士温柔，他没想过，也能有这样俊美又妖艳的类型。
郑隽是风情万种的，虽然裹着一身西装革履，却满嘴欢场调情的语调。
在这样的人面前，夏天感觉自己就像一张白纸，既廉价又无趣。他收回目光，背在身后的手缓慢地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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