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晨时的诊脉皆由任峰全程陪同，穆司瑶依旧坐在屏风之外悬丝诊脉，自始至终不再得见张盼儿一面，甚至连其声音也不得听闻。

        张盼儿的脉象一如往昔，没有起色也没有恶化，按照她的身体状况，没有恶化便已经算是最好的消息。穆司瑶像一名普通的医师般照常调整药方，嘱咐任峰喂药事宜，对于分外之事不闻不问。

        从西厢房出来，任峰派了一名侍卫护送她至客房。那侍卫面上长得白净，可眼下却有一道骇人的刀疤，显得原本平和的样貌带上凶相。他面无表情，也没有只字片语，只管在前边走。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颜亦琛听到开门声，立时起身相迎，脸上的笑容在见到穆司瑶身边之人时渐渐凝住。

        穆司瑶点下头，有意看向旁边，“有劳。”

        那意思已经是在赶人，侍卫是个有眼色的，只见他微微鞠躬，出门时不忘带上房门。

        “可有收获？”

        等半天不见回音，穆司瑶抬眼，见人愣怔的望着门口出神，又唤了一声，“阿琛？”

        颜亦琛死死盯住侍卫方才站的位置，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男人眼下的那道疤他永远也忘不了，就是那双看上去悲天悯人的眼睛映照过他爹娘的惨死。

        他曾用力挣脱男人的桎梏，扯下领头人的鬼面，看过其真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男人眼底的刀疤。

        “阿琛？”

        颜亦琛猛地回神，“小姐。”他努力平复心境，低头禀报道，“回小姐，我在后厨看到煎药的小厮往药中添了东西，是血，就是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家畜的血。”

        血，魔物，干尸，城奴，鬼面人，病入膏肓的张盼儿。穆司瑶突然想明白了，这些看似零散的人或物，完全可以串在一条线上。

        她还需要单独见张盼儿一面才行。

        穆司瑶原本的打算依旧是等入夜，像之前一样潜入西厢房，谁知天色才见暗色，就有小厮来通传，称张盼儿身体不适，需要她前往诊脉。

        穆司瑶心中觉得奇怪，晨时探脉时还一切如旧，怎的不过一日突然不舒服了？但无论如何，张盼儿派人来请是正中她下怀，必要前往一趟不可。令她更没有料到的是，此次任峰不在，她被请到屏风内，丫鬟们被遣到屋外，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张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张盼儿靠在床头，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气色要好上一些，她看了眼外头，小声说道，“阿峰他出府去了，穆姑娘上次问公子的下落，公子是姑娘的什么人？”

        穆司瑶稍作沉思，“他于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只要找到他，她就可以知道入瑶光之前的事，也许还能够想起自己的身世。

        她的这番话由对面人听去有了不一样的解读，半晌后，张盼儿释然的笑了，“公子是好人，他救过我的性命，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隐约听到他要同下属前去仁善城西五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如果穆姑娘以后能见到公子，请帮我带句话，不论盼儿死后魂归何处，定会为公子祈福，望公子平安顺遂。”

        难不成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张姑娘不必太过悲观，其实”

        不待穆司瑶说完，张盼儿一把抓住她的手，“穆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我知道你肯定可以做到。”

        穆司瑶见她如此，一时也料不准到底是何意，“你说。”

        “阻止任峰继续害人。”

        “你”穆司瑶诧异道，原来她真的知晓。

        张盼儿急的咳嗽不止，却还是抓着穆司瑶不放，就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个病。我看见过，见过他杀了人，那些尸体都被抬去东厢院落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穆司瑶有些不解，任峰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她难道不想活了？

        张盼儿说完要说的话，终于放心的松开手，“我本该已是孤魂野鬼，是阿峰他不想让我走。殊不知，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早已经过够了。我不想背负着罪孽而活，求穆姑娘成全。”

        穆司瑶看着她，重重的点下头，“定不负所托。”

        与此同时，颜亦琛在规整好穆司瑶的房间后，准备返回自己房中去，可当他才关上房门，转身就见几名侍卫从院子口走过。颜亦琛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东厢院子外的柴房门前，那里放着一张竹桌，摆了几坛好酒和两大盘猪头肉。几名侍卫刚被从西厢的守卫上替换下来，正是饮酒小憩的时候，旁边的小侍卫们围在男人两侧，一口一个大哥叫的亲热。

        “以后我们就跟着大哥干，一定能飞黄腾达，博得城主赏识，兄弟们说是不是？”

        “那必须的，咱大哥可是跟在城主身边多年，走南闯北，立下汗马功劳。”

        男人在他们的起哄声中，扯了下嘴角，仰头喝下半坛子酒，好不风光惬意。

        颜亦琛躲在草垛之后，眼见这一切，眸中泛起冷光，手已经摸住袖口的匕首。他在原地等了有个把时辰，直至几名侍卫皆喝得东倒西歪。等那男人落了单，他自后面跟上去，从衣服上撕一块布料遮住脸，趁男人步履蹒跚之时，出手疾如风。就当匕首的坚刃快要挨到其脖颈时，男人忽然侧身躲开，反过来扼住颜亦琛手腕，与他两相制衡。

        “来者何人！”男人大喝一声，即便有了几分醉意，下手依旧有准头，不过几招便将上风寻回。

        身为人子，仇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叫他怎能视若无睹。

        颜亦琛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即便他今日与仇人同归于尽也要将其手刃。可男人确为江湖高手，凭他短日内所学尚不能完全将其压制。眼看着男人就要夺下匕首反杀，却在关键时刻停住不动了，颜亦琛瞧准时机，手中匕首径直没入男人心口。

        只听砰的一声，男人重重的倒在地上，颜亦琛犹握着匕首停在原地。月光照在男人狰狞的脸上，地上的影子越拉越近，颜亦琛猛然抬头，只见暗影中走出来一个人。

        “小姐”

        穆司瑶瞧一眼地上，打白日里颜亦琛见过这人之后便时时魂不守舍，她就知道其中定有隐情。能让他如此失控的唯有爹娘的死，如今仇人由他亲自手刃，想来心结终能放下了。

        她走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腕将匕首收入鞘中，“没事了。”

        只因这短短几个字，颜亦琛便觉得内心瞬间回归平静。

        他撤下蒙脸的布巾，眼眶微红，“小姐。”

        “随我去东厢房。”

        张盼儿虽将位置告知于她，可也不知那些尸身为何凭空消失。对此，穆司瑶却未疑惑，尸身哪可能会说没就没，这里一定有暗室。

        过来之前，穆司瑶已经打晕了守门侍卫，同时放灵雀回客栈传递消息。在其余人赶到之前，他们率先潜入任峰的主屋内，在房中翻箱倒柜，就为了寻暗室的机关。

        大仇得报，颜亦琛如今在世上唯一的心愿便是跟随穆司瑶，不管她到哪里，要做什么，他都会付全力追逐其脚步。

        “小姐，这床榻上也没有机关。”颜亦琛一眼瞧见床头悬挂的宝剑，想要伸手拨开，却发现如何都够不到，“小姐，这宝剑好生奇怪。”

        穆司瑶回身，见他所触之处明明与宝剑还有一段距离，可颜亦琛的手就是再也无法向前。

        “你且退后。”她疾步走过去，指尖触碰剑身时，心下有了计较。

        “这里有结界。”说着，她掌间凝了些灵力，生生将结界撕裂开，拔出宝剑的同时，床榻突然剧烈的震颤起来。

        在两人注视下，暗道的入口赫然显现，穆司瑶拦住想要身先士卒的颜亦琛，自己走在前面。暗道中漆黑一片，若不是她用夜明珠照路，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越往里面走，血腥味儿就越重，不仅如此，空气中还混着浓重的魔气。

        “小姐，好像有声音。”

        方才下来时，穆司瑶就听到异动，可他们只能往前不能停下。两人同时转身，就见身后的黑暗中闪其无数双赤红的眼睛。

        只这一瞬间，穆司瑶掏出数十张纸符同时掷出去，玄方剑在手，剑尖点在纸符的五行处，一张金色的织网迅速散开，犹如屏障般挡住了发狂撕咬的魔物。

        穆司瑶回身，一把抓起颜亦琛的手臂，带他踏上玄方剑，一路直奔暗室最深处。

        “小姐，那里好像有铁笼。”

        穆司瑶带着人飞身落地，掌间的夜明珠悬浮至半空，照向暗室的四面角落，这里三面环绕的都是铁笼子，笼子外面堆放着成山的尸身，腐臭发烂，令人作呕。而笼子里关着黑压压的一片，穆司瑶仔细端详，那些原来都是人，男女老少皆有。

        颜亦琛双目微睁，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即便过去多年也依旧忘不了。

        这个地方，他好像是来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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