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穆司瑶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仁善城的事落下帷幕，她们即将前往城西小镇。俗话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颜亦琛于她们而言是萍水相逢，分道扬镳应在情理之中。可眼下瞧见颜亦琛这般如同被丢弃的神情，她莫名开始迟疑。
怎么好像是她做了坏事似的。
“我愿追随小姐，侍奉小姐左右，请小姐不要赶我走。”颜亦琛鼓足勇气，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即便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小姐的收留，可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若是今日不说，也许以后当真再也无法得见。
穆司瑶瞧了他一会儿，颇为不解，给他盘缠衣物，让他有机会自己开店做老板，或者是正式拜师学艺，都是为了他好，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当小厮的？
“你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颜亦琛闻言，心渐渐的沉下去，小姐的意思是心意已决，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樱桃摸摸鼻子，见不得他这副可怜样，把盘缠和衣物往他手上一塞，推着人往外走，“好了好了，江山不改绿水长流，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哪里用哭丧个脸，弄得倒像是生离死别。”
戌时三刻已过，穆司瑶坐在案前习字，刚好写到一个琛字。笔尖稍顿，穆司瑶想起方才晚饭时未见颜亦琛身影，连樱桃也不知其去向。她本打算明日一早启程，原想见颜亦琛最后一面时，将手上的两本书册赠予他，如今左右不见人，莫不是已经离开了？
她低头摸了摸白玉铃铛，偶然回忆起任峰提到过的上古神器。传说中上古神器自开天之后散落人间各地，至今无人探得它们的全部下落。她曾听师尊提起，若是六件神器聚在一处，可毁天灭地，逆转乾坤。
瑶光之所以为七大仙派之首，除去实力，还有一点，凤灵山的镇山之宝便是上古神器之一。只是她在瑶光这么多年，从未真切见过那宝物，也不曾听闻到底是神器中的哪一件。恐怕清楚个中秘密的人就剩下师尊和两位师叔了。
神器一出，势必引来争端，如今有人窥伺神器，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穆司瑶正思索间，就听屋外有小孩子的吵闹声，她起身走到房门前，孩子的哭喊声愈发撕心裂肺。
“哭什么哭，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学木匠有什么出息？不如跟王老先生学做账，以后还能当大户人家的账房先生。”男人气急败坏的吼道。
孩子虽被吓哭，但半点不肯让步，“我不，我都答应李爷爷了，要和他学木匠，我喜欢做工！我不要你为我好，我要做我喜欢的事。”
“你这个不争气的，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
男孩被他爹揪住耳朵，越走越远，穆司瑶打开房门，盯着父子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樱桃端着一壶清茶，赶忙迎过来，“小姐，外面下雨了。”
穆司瑶见她欲言又止，就知她还有后话，“然后？”
樱桃抿下唇，为难的看向窗外，“那小子还在院子里跪着了。”
穆司瑶愣了一下，“他为何跪着？”
樱桃咳嗽两声，小声道，“还不是因为小姐您要赶他走。”
外面忽的降下一道惊雷，轰隆作响，映亮了半边天。
夏天雨水盛，不要命似的往下砸，压得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直不起腰。
颜亦琛跪在客栈后院，清瘦的身躯任风吹雨打，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是能留下来的最后机会，他要赌一把，倘若小姐能动一丝恻隐之心，他便赢了。
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脊背挺得笔直。忽然，有道影子遮住了他的视线，头上被什么东西罩住，再不见一分一毫的雨滴。
颜亦琛缓缓抬头，就见穆司瑶手执一把油纸伞站在他跟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小姐……请小姐带我同行，望小姐成全！”说着，他弯下腰伏在地上叩了头。
稍沉片刻，穆司瑶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你想清楚了，决定要跟着我？”
“是，我想清楚了，如果小姐不答应，我今日便跪死在这里也不起来。”
穆司瑶回想起方才的一幕，有所感触，“我明白了，随你吧。”她为颜亦琛考虑到以后，是为他好，但那并不是颜亦琛自己需要的。
是她过于拘泥了。
颜亦琛愣愣的抬起头，“小姐您……”
“还傻愣着做什么？小姐答应了，还不快起来，难不成在雨里跪上瘾了。”樱桃着急道。
“谢小姐！谢小姐！”颜亦琛喜不自胜，赶忙起身，由于跪的太久，起身时稍微踉跄了一下，幸有穆司瑶将他扶住。
颜亦琛怕自己身上的雨水蹭到穆司瑶身上，慌张与其拉开距离，主动接过油纸伞为穆司瑶撑伞。
三人次日离开时，正遇仁善城中张贴告示，百姓们竞相围观。自任峰死后，仁善城很快由百姓投票从几个候选人当中择选出新任城主。这次告示便是新城主继位后下达的第一份诏令。
诏令有云，废除城奴，所有雇佣者皆需向做工者支付对等的工钱作为报酬，仆从们同样享有普通百姓的权利，执令者不得草菅人命。
“总算没那么黑心了。”樱桃高兴道。
“小姐，我们是顾马车赶路？”颜亦琛四下望去，他们已然出了城门，早就没有卖马的地方。
穆司瑶召来玄方剑，二话不说，抓住颜亦琛的手臂，带着人飞上玄方，樱桃紧随其后。不过眨眼功夫，玄方剑驭着三人乘风直上，穿入云霄。
颜亦琛晕悠悠的不知飞了多久，脚下的万丈高空，可他半点不知害怕，只因穆司瑶的手始终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玄方缓缓下落，他们落脚的地方刚好是小镇入口，入口处挂有青龙镇的牌匾，穆司瑶收起爱剑，轻轻抚摸，好似安抚。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镇子里面去，从这走过去还要好远。”樱桃不解道。
穆司瑶摸摸玄方，“它累了。”一剑载三人，这不是她的爱剑应该承受的重量。
颜亦琛：“……”
樱桃：“……”
青龙镇依山傍水，镇子不大，住家却不少，放眼望去尽是石瓦房。
三人沿着一个方向往镇子里面走，路上遇见背着柴筐的男女老少，引来不少瞩目。
“小姐，今晚咱们到哪里投宿？”樱桃左顾右盼，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有客栈的样子。
“我们可以找户人家投宿。”颜亦琛接过来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哪里住的起客栈，走远路都是投奔人家的。”
穆司瑶闻言点头，“去打听看看。”
张盼儿说那位带有玉铃的公子会前往这里，但至今为止她手上的白玉铃铛都未曾再有过感应。
颜亦琛凭借他的直觉，在众多住家当中选中一户，这里看上去院落宽敞，却不见有人走动，定有余下的空屋子。他前去敲门，叩了好几下才见有一老汉出来。
“老人家，我们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想要借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银两会照付的。”
老汉打量几人，见他们衣着不俗，尤其是看到穆司瑶，当即就应下了。
这里院落里分为南北两侧，老汉住在南侧，刚好北侧富裕几间瓦房。穆司瑶单独住一间，另外两人则分别住在旁边的小间中。
樱桃本是打算把乾坤囊的东西都抖落出来，给自家小姐布置上，哪知她才到穆司瑶房前，琴棋书画竟然已经被规整的井井有条。穆司瑶坐在榻上，颜亦琛在旁熟练的忙前忙后，不仅将陈设复原得与在仁善城客栈时一模一样，连她刚打算去煮的茶都已经被煮好了，现就放在榻前方桌上。
樱桃挠了挠后脑勺，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小姐要不要吃东西？我方才看那老伯拿来了桂花薏仁儿粥，小姐要是不喜欢，我去做别的。”颜亦琛一边打扫房间一边说道。
穆司瑶抬眸道，“不用，我还不想用饭。”
颜亦琛拿起一捧兰花插到青瓷瓶中，“小姐觉得好看吗？我在门口摘的。”
穆司瑶向来喜欢素雅的颜色，若是他摘几枝姹紫嫣红的花来，她可能真的会让他再放回去。
“尚可。”
“小姐喜欢就好。”颜亦琛欣然道。
樱桃待在门口，呆愣愣的瞧着房中二人，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正当颜亦琛擦琴时，穆司瑶忽然起身，“你不是说过想学弹琴？”
颜亦琛稍愣，后知后觉道，“对，我想学琴。”
“过来，我教你。”
言罢，也不待颜亦琛反应，她径直拉着人坐下，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调整他的坐姿和指法。
她的琴棋书画和法术都是师尊亲自传授，想当年师尊也是这样手把手的教导她。
穆司瑶握着他的手腕，耐心指导，亲自讲解。颜亦琛自始至终身体僵直，虽然记住了指法，可心也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微凉的指尖落在手背上，像是施了法力般牵引着他。
“可是记住了？”
颜亦琛刚要点头，可余光瞥见两人交握的手，徒生私心，“没……”
穆司瑶闻声瞧他一眼，心道以这人的悟性和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应该还记不得。
既然答应教了，便要负责到底。于是她不厌其烦的牵着颜亦琛的手做了一遍又一遍演示。
若是没有旁人打扰，怕是要教到天黑了。某人心中倒是希望如此，可奈何天不遂人愿，外面突然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满院子找人，听到琴声便直奔北院客房。
“爷爷，咱家怎么有人弹琴？您……”女子瞧见樱桃，先是一愣，再见屋中情景，彻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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