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部翻盖机
陆虞收手，看着应巧，问：“还好吗？”
应巧不知为何吞了吞口水，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回答。
陆虞看着她，又问：“饿了？”
“不。”眼看着陆虞已经在翻动咖啡店的菜单，应巧急忙打断，脸都还在红着，“我不饿的。”
陆虞又伸手探向应巧。这次落在额头上。
应巧额头传来她骨节冰凉的触感，才觉得自己估计看着真的已经红彤彤得仿佛病入膏肓。
“突然病了吗？”
应巧神色复杂地看着陆虞。她讲心里话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没病”——>“没病怎么脸这么红？”——>“天气热”<——否决，初春风冷；“啊？有吗？”<——否决，对方万一又回答“有”呢；“你看错了”<——否决，摸都摸了，还能摸错吗；……这个循环可以无止境地自我否定下去。
最后应巧只有腼腆地笑笑，说：“我刚刚喊错了你的名字，觉得不好意思。”
话说完，她静静地夸了自己一句：人还是机智的。
“没关系。”陆虞摇头，把手又收回，“我等你就是想说这个。”
“告诉我你的名字？”
“是。你问了我两个问题，我只回答了一个。”
应巧惊讶，越发觉得陆虞不可思议，她本以为陆虞只是碰巧在这：“但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呀？”
陆虞摇头，托腮，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似乎是脑补十万字恋爱情节的绝妙素材，什么痴等十年，什么望夫石……应巧没想这些，她只是觉得疑惑。
“我记得我给你名片了呀？”
陆虞闻言，看了看应巧，看了看应巧的包，再看了看应巧。
应巧觉得她这个目光的组合有些熟悉。似乎她给陆虞名片的时候，后者也是这样看她的。她记得清楚，因为那时候陆虞似乎也透露给她了一丝丝笑意，虽不及方才“破冰”一笑来的绚烂。
陆虞说：“你拿着给我看了一眼，然后，又放回去了。”
——？！
应巧立即低头在随身携带的机车包里翻找，果然找到了一张孤零零、没有被放进名片夹的名片。她霎时头都大了，拿着名片的手也抖了，就这样颤巍巍地把名片双手呈向陆虞，尴尬地笑了。
“原、原来是这样。那个……你、您还要收吗？”
陆虞收下了。
应巧则犹豫再三，强调了一下自己今天状态不佳的事。
陆虞点点头。
应巧等，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并没有交换名片的意图。
陆虞只是一直看着应巧，没说要走，也没说要认识认识。
画面就是两个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彼此，不发一言。
应巧犹豫不知该不该问对方讨张名片收着——她没这个习惯，但依附在陆虞笑容上的陌生渴望却一直搔她的痒穴。
祝嫣跟应巧认识了很久了，算得上是应巧认识的最久最久的朋友了。在应巧17岁的时候她认识了祝嫣，而祝嫣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心里管应巧叫“小公主”。最早是因为她眼中的应巧是个衣食无忧天真快乐的白富美，中间是因为被年少无知的应巧时时刻刻都能落下的眼泪惊得哑口无言，后来她们各自的形象在对方眼中终于定性以后，祝嫣偶尔喊应巧“小公主”的含义里，一半是她觉得几年下来应巧一如当初衣食无忧，性格里依旧夹带尚未被全数抽离的天真；一半是她觉得虽然应巧不再哭了，但却变得比当年矜持金贵得多了——几乎从不热情、几乎从不开怀、几乎从不懈怠、几乎从不主动，只剩下从头顶写到脚跟的“慢热”和“教养”二字。
陆虞美，陆虞笑得更美。陆虞怪，但陆虞怪得有点可爱。
应巧学的是设计，兴趣是手绘，微博当网红能发家的原因是颜正有钱小文艺：意思是她这个人不免俗地和诸多文艺患者一样，对“美”一字有独到的理解和信念，甚至是信仰。万物之美，包括人类。
意思是，她若是发自内心觉得何人美丽，是会把“成了别人的颜狗”二字翻译成“遇见了灵魂伴侣”给自己听的。
爱情这事没道理，很私人。
谁对爱情说什么都对，任何人无论怎么理解爱情的本质和表象都对，谁都不该评价指责谁的爱情观。
能被评价的是婚姻，结了婚就要守婚姻法。但世间没有爱情法。
应巧觉得她对陆虞的某种喜爱之情的信号之明显，让她无法接受她们萍水相逢之后就洒脱地给彼此一句“有缘再见”。哪怕其实很有可能，等她有天突然冷静下来之后，会发现那喜爱之情其实不是爱情，她都要冲着一份想再看一次陆虞笑弯了的眼睛的念头，巴上陆虞不要松手。
所以她咬咬牙，不再顾虑她在陆虞面前做了多少件糗事了。她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甚至在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哑。
“你给我打个电话？”
应巧是这样说的，她特意这样说，而不是像她平常惯用的，类似“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这样礼貌、温厚的试探性口吻。
因为她觉得这样说话，最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陆虞似乎有些惊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应巧的名片，又抬头看看应巧，她看到了应巧眼中整片的诚恳认真。
她在这眼神之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但动作到一半突然停下，似有什么顾忌。
应巧看到陆虞准备拿手机的动作心里刚准备大松一口气，还没出，那口气就被拦下来了。她注意到陆虞停顿的动作，以为对方要被反悔。
应巧突然有点着急了起来，直接把“渴望”二字表现在了脸上。
祝嫣若是看到这样的应巧，定会惊讶然后偷笑。乔婳若是看到这样的应巧，定会死死沉默。她们眼中的应巧，都已经言笑晏晏、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多久。
陆虞好像更吃惊了。她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疑犹豫，但最终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比对名片按着手机键盘。
过时的“滴”“滴”的输入音弥漫在二人之间。
应巧看到陆虞拿出来的手机时就像陆虞看到她刚刚急切的神色一样吃惊——陆虞拿出来的是个就算放到好几年前，也都不流行的日产翻盖手机。
陆虞转眼就拨通了电话。
应巧的智能机亮了，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号码。打电话的人见状，立刻“啪”地合上了手机，动作流畅地把它物归原位到两个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应巧低头鼓弄手机，陆虞就看着她鼓弄手机。她看着应巧把“陆”输入到名片的姓氏栏里，看着应巧把“虞”填在名片的名字框中，看着应巧点了保存。她茶色的瞳孔随即混入了蜜糖的色泽。
但陆虞双唇紧抿。她摸了摸口袋，匆匆道别，却也不忘留下句“很高兴认识你”。
应巧坐在椅子上，只来得及跟陆虞说句再见。后者步履飞快，越走越远。前者呆愣愣地摸不透陆小仙女的行为模式，心虚地猜着对方难道是不愿意自己电话号码？
应巧心虚自己刚刚的确好像挺强势的，于是她摸了摸鼻子。
但仅仅是片刻，她便忍不住低头笑了笑，神色“思.春”。
她是注意到了的：陆虞刚刚拿出来的翻盖手机和先前她接着电话走开时拿着的不是同一部。虽然应巧不知这是为何，但她高兴。
因为，她也用过同款的手机。好几年前，刚去留学的时候，她用过这款手机。
她们都用过一款并未流行过的手机，其中一人还用到了时过境迁的今日。
——
当晚，应巧画了猫，发了微博。她说：
@应巧Margaret：美人，晚安。
微博上有些骚动。
有人在评论里圈了祝嫣，又有人圈了应巧，可言论类似。
//请问官方，我老公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心碎][心碎][心碎]
微博上的天使们嗅觉敏锐，但应巧毫不心虚地睡得安稳。这一天落下了一个完整圆润的句号。应巧入梦，在句号中执笔多画出了一同心圆，那是落笔画下的另一句号了。
为他事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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