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让开。”
一个身穿织金凤纹云肩通袖襕夹袄的女子对守在书房前的两个道士发号施令，盛气凌人，就像平日里对府里其他下人那样。
两个玄衣道士闻言却岿然不动，全然不怵她，甚至还用并不庞大的身躯挡着她要进去的道。
女子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健硕的下人上前，走到道士身边，一人推搡一个。
没见到预想中瘦如柴骨的道士被推开的场面，两个道士稳稳站着。两个壮汉嘿了一声，搓搓手，做了动真格的架势。道士双膝微微下蹲，像蹲着马步，双臂伸直悬在半空。
两个下人拽着道士的胳膊使劲往后拉，脖子上青筋爆出，脸上通红，可见已经使出吃奶的劲了，道士却像府外两座石狮子一样难以拉动半分。
“你们这两个废物，白长了两百斤的肉。”
两个壮汉心中十分委屈，分明只有一百七十八斤，却不敢辩，继续使力，徒劳无功。
女子喝退他们，亲自上前，瞪着两个道士，道士并不与她直视，也没被她瞪退半步。
“邪门歪道。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拦我！”
女子欲亲自推门，两扇门却被两道士挡得严严实实无从下手。进退两难之际，只听吱呀一声，女子手还伸在半空，门却从里面开了。
挡门的两个道士见到开门人，面露恭色，无声往边上退了退。一阵西北风趁机溜进书房，吹翻一页桌案上摆放着的诗集。
“是萧妃娘娘吧，贫道有礼了。”
腊月天寒，开口说话就会带出白气，萧妃眼前一阵朦胧后，白气散尽，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穿华丽官身道袍，头上插着紫檀钩的道士，朝自己拱了拱手。
萧妃盯着他仔细瞧了瞧，知道他就是正一教第四十六代嗣汉天师大真人张元吉。只见他唇上和下颔都蓄了短须，不同于王爷黑中夹白的疏髯，张元吉下颔的须乌黑浓密，还没蓄长，面容也还年轻，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只不过得知了他的来意，无法对他好言相待。
“初次见面，你怎知本宫是谁？不要告诉本宫你是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张元吉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侧身让在一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初次见面，娘娘不也知道贫道是谁么？外边天寒，娘娘不妨进屋说话。”
萧妃也不客气，进屋前还瞪了一眼方才不让自己进屋的两个道士，随后大步跨进书房内，随身带进一阵冷气，目光直直地望向俯在桌案上执笔写字的人。
那人也不抬头，口中说道：“越发没规矩了，如今女儿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还是这般莽撞？本王在与贵客谈事，竟然闯进来？也不怕人笑话。”
说话的是宁王朱奠培，他原本在专心评一首陶渊明的诗。读诗和写字最需要的是心静，而门口的动静不小，尽数传入耳中，心中也跟着烦躁。
随手将笔一扔，墨水沾了宣纸大片黑。朱奠培看着那片黑，更加没好气，坐下靠着官帽椅，吹胡子瞪眼，望着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萧妃。可气的是自己在位二十几年，对所有人都能不怒自威，可眼前这位，自己怒了也威不起来。
萧妃秀眉一横，一双丹凤眼冷对他，并不示弱，连安都不请。一时间两人相看无话僵持着，寂静中透着不太和谐的气氛。
“萧妃娘娘不愧是将门虎女，贫道百闻不如一见。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想必玉山郡主也是一代女中豪杰。”
萧妃却并未因这番夸赞而平息怒意，反倒更加生气。满腹的火仿佛终于有了发泄口，萧妃将口子对准张元吉，一触即发。
“这位是张天师吧，也是仙风道骨气宇非凡呢。”很快，萧妃话锋一转，“不过本宫听说天师前几年已经娶妻，娶的是大儒康斋先生家的女儿，还生了个儿子，想来是夫妻恩爱，却不知天师为何还惦记着我们郡主呢？本宫可不想收你这么大个女婿！”
张元吉被当头数落了一通，没来得及说话，宁王先开口，“我说你抽哪门子风，消息倒是灵通，却不准。张天师不是给自己提亲，是给他族中出色的子弟说的。”
“族中子弟？岂不是连他都不如！他好歹是一代天师，族中子弟又不是他儿子，日后能当天师么！我们凤娇堂堂嫡生的郡主，可不是一个山野道士能配得上的。这门亲事臣妾不依！”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是才将凤妍配给了孔圣人第五十八世孙么。常言道北孔南张，圣裔子孙！我们凤娇配给张家子弟岂不是相得益彰？我大明开国至今也不过百年，他山东孔府和江西张家可是传承千年了呀，哪里就配不上了？”
“安福郡主虽不是臣妾所出，但她是王爷嫡长女，郭妃逝世多年，不能亲手安排郡主的婚事，臣妾不敢不上心。知道安福郡主喜好诗文，与孔夫子的后人那是天作之合，才定了这亲事。可我们凤娇又不爱念经炼丹画符捉鬼！怎能嫁给什劳子道士！”萧妃转问张元吉，“张天师，本宫且问你，你非要我们凤娇下嫁吗？”
张元吉不动声色听着，脸上无悲无喜无怒，摇摇头，“萧妃娘娘误会了，贫道只是想与王府结亲，既然玉山郡主身份高贵，我张家也不敢高攀。”
萧妃这才神色稍缓，“你知道就好，本宫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也曾听王爷说过，咱们宁王府与你们天师府颇有点渊源，若拒了这门婚事有伤两家感情。本宫倒是有个主意，不若在那些郡王中选个县主与你家结亲？”
“萧妃娘娘言之有理，便是郡王家的女儿，也是我们高攀了。”
“自然是你们高攀。本宫问你，你家那位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喜欢什么性子的？”
“是贫道的族弟，姓张名光范，过完年就十六了。山野道士哪敢对王府家女儿的挑三拣四，什么性子的都成。一切听凭娘娘做主。”
萧妃想了想，对宁王说道，“几个郡王中，数乐安王的子女最多，倒有两个县主年纪合适，不过她们自幼在王府长大，娇生惯养的怕和道长合不来，而且臣妾还需要问过乐安王和王妃的意思，他们未必同意。
啊，有了，臣妾想到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王爷，晴微不是和凤娇同岁么？过完年也满十四了，可先帮她把婚事定下来，过两年再成婚。她在山上住了那么多年，与龙虎山长大的道长也算相配。再说，她家里也没有人做主，王爷替她做主婚事，指不定心中感激呢。”
宁王抚须不语。
张元吉奇道：“哦？怎么还有县主不住王府而住山上？”
“便是那前弋阳王的女儿，七年前她家里出了那样的丑事，姐弟俩倒也怪可怜的。后来她怕住在王府触景伤情，就搬去西山精舍住了，两年前多亏了王爷上奏，她弟弟才袭了弋阳王的郡王位，她被封为万年县主，也算是因祸得福。”
张元吉点点头，“弋阳王府当年的案子，贫道也有耳闻。萧妃娘娘有合适人选就好，贫道让族弟正月里来南昌城一趟，给王爷和娘娘亲眼瞧瞧，王爷和娘娘若看上眼，再合他们的生辰八字，合适的话这婚事便定下，不合适的话要劳烦娘娘再找。贫道这位族弟是非与王府结亲不可，有劳娘娘费心了。贫道给娘娘带了一份薄礼，请娘娘收下，不成敬意。”
萧妃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备了礼，倒有些惊讶，方才还对人家兴师问罪，这会怪难为情的，心中不由对他好感了许多。
伸手接过张元吉递来的锦盒，只见里面是六枚药丸，三枚黑三枚白，心下疑惑，问道：“这是？”
“这是阴阳调和孕灵丸，黑的娘娘服用，白的王爷服用。在娘娘来月事后第十三日，和王爷各自服下一丸，每月服用一次，不出一年，或有弄璋之喜。希望能帮娘娘分忧解难。”
萧妃怔怔听着，随即大喜过望，“当真？”
萧妃如今虽是宁王正妃，却只有一个亲生女儿。早年生过一子，夭折了。后来这些年不知为何一直没能再孕，吃了许多药看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眼见自己和王爷年纪渐长，也逐渐断了这心，只不过没有儿子一事一直是萧妃心头痛。如今见张天师送药上门，也让差点死了的心生出一丝希望，如何不喜出望外，也喜形于色，又怕期待太大，失望也大。
“贫道这次来得匆忙，只备了这些。待两家婚事定下，再将剩下的连同聘礼一并送来。时近年关，想来王爷和娘娘事务繁忙，贫道告辞了。”
宁王起身，和萧妃亲自送张元吉出门，两个玄衣道士跟在他身后一并去了。
“不知这张天师的药灵不灵，他掌管天下道教，想来是有些本事的。王爷咱们今晚试试。”萧妃拿着锦盒目光灼灼地看向宁王，却听到宁王吩咐人备轿，问道：“这大冷天，王爷要去哪？”
“不是你给本王找的差事么。西山精舍，接晴微回来，除夕一道祭祖。”
“派人去接她不就行了，王爷还亲自去？”
“哪年没派人去？哪年带回来了？本王不亲自跑一趟，只能把凤娇的生辰八字给张天师了。”
萧妃推了推宁王，嗔道：“去去去，你赶紧去，不把她接回来你也不要回来了。”又想到什么，抓住他，“对了，祭祖那事臣妾打算交给景文来做，他们孔家最擅长这些事了。”
宁王从鼻子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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