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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9.何用悠悠身后名


洗漱更衣的过程中,李汀兰听着荷萍的讲述,了解了事件的起因经过:按照惯例,常瑜每天清晨会给苏贵妃请安,婚后就带上媳妇一起去。而苏贵妃每天都是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等着儿子和儿媳来,唯独今天没起来床。常瑜要胡嬷嬷去暖阁里看看,才发现苏贵妃已经没了呼吸,身体都硬了。消息传出后,上下震惊,皇上辍朝,立即下旨追封为皇贵妃,以皇贵妃礼下葬。

        一路上,荷萍反复叮嘱李汀兰进去后要目不别视,会有司礼内侍提醒该做什么,实在不行,看别人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李汀兰觉得荷萍这话自相矛盾,目不别视了还怎么看别人的动作?但看到荷萍表情严肃,李汀兰也只有点头。

        到了凝正宫,由太监引路前往前殿。“原来前殿是放死人的地方。”李汀兰想。以前她觉得奇怪,为什么所有的后宫都只住后殿,那么大的前殿空着浪费。荷萍说是前殿是供奉用,但李汀兰也没见到过供奉过什么,今天终于见到了。

        在后宫,不是所有的宫里都像嘉福宫和凝正宫这样,只住一位主子。很多宫里,后殿让给位份高的嫔妃,位份低的嫔妃们只能挤在一处,可能居住条件还不如七喜雪碧她们。就这样李汀兰还想给七喜他们改善住宿条件,曾计划打通地下通上地暖,后来因为工程难度系数极高,后期操作困难而放弃。如果不是机械化自动化加持,人工添柴烧炭很耗损劳动力,本来是一件为大家谋福利的事反而会变成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所以,单从物质条件而言,其实后宫住的舒心的真没有几个人。而今天,唯二独居一宫的其中一位——苏贵妃,现在的皇贵妃,已经走了。李汀兰脚踏在凝正宫的地砖上,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不真实,第一次来凝正宫还是六年前,和那时搞行为艺术的苏贵妃吵了一架,而如今回忆往昔,李汀兰对苏贵妃不再只有调侃和斥责还多了份唏嘘。

        踏进前殿,李汀兰就感觉到满眼的白色,随处飘荡的白布帘把宫殿装饰的像迷宫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引到东间。地上已经跪了一片,已经有人小声哭泣了,除了后宫妃嫔,出嫁的广阳公主、庆阳公主以及几位王妃也到了。“看来我来的晚了。”李汀兰想。找到自己的位置跪好后,李汀兰发现旁边就是长琬,但不见孙淑妃的身影。李汀兰想起昨晚的好消息还没跟琬妹妹说,但看看眼下这种场合,也不适合讲。李汀兰盯着长琬希望她能抬头看自己一眼,可长琬一直没有抬头。忽然听到太监大喊一声“易服”,几位内侍从一旁捧着白布丧服上来,命妇们都套上了素服。随后,又听见呜哩哇啦叮当作响的声音,这是在招魂,初终礼仪中的一项。这时,众人的哭声也逐渐调高音量,李汀兰心知肚明,苏贵妃这人自视清高,后宫没一个“好姐妹”,她才不信有人会真的会为苏贵妃的离世伤心,除了几个热衷表演的,大部分人是感慨人生无常,为命运的无奈而哭的吧!李汀兰心想,现在最难过的应该就是常瑜了,也不知道常瑜怎么样了,而且贵妃一去世,雪碧嫁给他的时间又被推后了。想到这里,李汀兰默默地叹了口气。

        正当和谐的哭声渐入佳境时,忽然,一声尖叫从前面传来,众人哭声戛然而止,招魂的声音也停了,前方一阵骚动。隔着布帘,命妇们根本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面可停放着还没入殓的贵妃呀!难道招魂真的成功了,贵妃又醒过来了?贵妃诈尸啦?大家紧张到忘记呼吸,个个屏气凝神,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吴王妃晕倒了,是吴王妃晕倒了……”大家口口相传,直到传到队伍最后一人。众人放下心来,继续刚才的哭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吴王妃就是庞则柔。十二皇子刚封了吴王,皇上将之前自己的府邸赐给了常瑜,最近在修葺打扫,春天的时候就能住进去了。现在宫里人都说,皇上把自己当初的封号和府邸给了常瑜,难不成是要立这位吴王为太子?虽然吴王不是嫡子,但是在皇上的众多儿子中数他最得皇上心,皇上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如今小小年纪就封王,当初孙皇后的两个儿子常璟、常璐可是二十多岁才封的王,常璟还是嫡长子呢!也有人说,孙皇后生这两个儿子的时候还只是吴王府的一个侍妾,自己都是捡来的皇后,她儿子也是捡来的嫡子。本来的后位就是人家贵妃的,皇上是碍于崇仁朝的事,才只给了贵妃位,现在要把皇位传给贵妃的儿子,这不是就是把东西又还回去了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贵妃也是命苦,这么早就去了,怎么不能再等几年,说不定能……是吧!还听说,皇上本来是要给贵妃追封皇后的,可朝臣们拼死进谏,不同意……

        李汀兰耳朵里听着众嫔妃的闲聊,心想,“这不是一个很严肃的场合吗?刚开始大家表现的挺好的,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就聊上了?贵妃还在前面躺着呢?你们就这么议论她?是不是忘了刚才‘诈尸’,你们个个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小殓后,初终礼仪算是结束了,就等明天大殓了。大家哭的也差不多没劲了,哭声渐渐低下来后,开始小声地聊天,就像上课在下面说悄悄话的学生。南唐后宫的妃嫔,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串门聊天的机会的,葬礼也不例外。冷冰冰的前殿里,大家聊的是热火朝天。可大家都聊成这样了,长琬还是正襟危跪,甚至一直回避李汀兰投过来的眼神,这让李汀兰心中很疑惑。趁着午饭休息的时候,李汀兰赶紧去找长琬解决心中疑惑,还想告诉她程谡的好消息,却惊讶地发现长琬脸上有一块瘀痕。

        “是你娘打的,对吗?”

        李汀兰这个暴脾气,扭头就要去找孙淑妃算账,长琬连忙拉住了她,说淑妃在帮忙料理皇贵妃的丧葬礼,“你现在找过去,大家都会认为你无理,于事无益的。”李汀兰想想觉得也有理,就对长琬说:“这贵妃丧葬结束,我一定要找父皇说去!你不许拦着我。”可没等到李汀兰说,皇上就处罚了孙淑妃,罚得很重,剥夺她执掌后宫的大权,整个后宫都很震惊。不仅如此,大家还震惊皇上对于贵妃之死的伤心程度,接连辍朝了五天。这五天并不是皇上不愿去上朝,而是皇上实在太伤心,没有办法上朝。孙淑妃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尽管她犯的错误很小,小到没有人记得具体的错误是什么,只知道是治丧不力。可皇上在乾清宫破口大骂,把孙淑妃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家都惊讶发现原来皇上这么会骂人,孙淑妃被人拖出乾清宫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受了酷刑一般,奄奄一息,只会哼哼了。可乾清宫的内侍们都说,皇上只是骂孙淑妃,没有打她。这让大家更加好奇皇上究竟骂了些什么,可那些为了打探八卦无所不能的小太监们在这件事情上居然吃了闭门羹。在那个令人悲伤的冬天下午,皇上究竟骂了孙淑妃什么,从此成了后宫的一个谜。

        孙淑妃丢掉的后宫大权落到了林贤妃手里。李汀兰很怀疑,皇上是不是不喜欢后宫的老大,无论谁当老大他都不喜欢。苏贵妃在的时候,第二位的孙淑妃执掌后宫;孙淑妃位列第一的时候,其后的林贤妃摄六宫事。但很快,李汀兰的猜想就被打破了,因抚养公主不力,孙淑妃降为婕妤,林贤妃坐实了后宫第一把交椅。孙淑妃家暴九公主的事被皇上知道了,九公主搬去嘉福宫与永晏公主住。李汀兰跟长琬说,这事不是她干的,她都没见到过皇上。李汀兰倒是好几次去乾清宫见皇上,想要安慰安慰自己这位老父亲。可是赵东来说,皇上不愿见任何人。李汀兰不放弃,三番五次地去,赵东来只有悄悄告诉她,皇上不愿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后来,有两个低位嫔妃在贵妃丧葬上说悄悄话,被皇上贬为庶人直接打入冷宫。自那以后,贵妃的丧葬礼彻底沦为一件累人的事,累得非常纯粹,无一丝杂质。这个冬天,合宫上下气氛低落,皇上成功地让大家陷入了真正的悲伤,不管是不是为了苏贵妃悲伤。唯独吴王妃不一样,因为她怀孕了。在丧葬期间,吴王妃晕倒了很多次,每次醒来后稍作休息继续回来参加丧葬,即便这样硬撑到丧葬结束时,孩子还在吴王妃肚子里。李汀兰去看望常瑜的时候,顺便探望了吴王妃,庞则柔偷偷告诉她,自己有好多次晕倒都是装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李汀兰很震惊也很不理解。

        “可能我不想把秘密烂在肚子里,想与人分享吧!”庞则柔一脸温柔的笑。

        “你就这么相信我?”李汀兰问。

        “我第一回见你就喜欢你,我愿意相信你。”庞则柔说。

        李汀兰心里冒出一个不正经的想法,但她不敢往下想。

        “人们都说我对人热络大方是装出来的,可谁又不是装的?”庞则柔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不是,我对你也不是。”

        李汀兰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表白不知所措,只能说:“我对人也不是很热情吧?”

        “对,不是对所有人,是对你喜欢的人。”

        李汀兰心里琢磨,是不是常瑜和她说了什么。

        “你或许不知道,我想成为你,想成为像你这样自由自在的人。”庞则柔若有所思地说,“可我不能,特别是现在,我要保护我的孩子……皇贵妃娘娘泉下有知,她也不希望我为了给她多磕几个头,就丢了她的孙子吧!”

        “你怎么知道是孙子,万一是孙女呢?”李汀兰反问。

        庞则柔愣了一下说道:“如果是女儿我怕我保护不了她。”

        李汀兰心中一惊。

        “在宫里,女人们活得有多不容易,你也是女人,你应当……”庞则柔转念一想接着说,“你应当不知道……”

        “我知道,”李汀兰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有眼睛,我有心,我看得到感觉得到……”

        庞则柔笑了,眼睛里闪着光,说道:“我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李汀兰突然感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开玩笑的口吻和自己如出一辙。

        “你知道这宫里的女人最喜欢什么?”庞则柔突然神秘地说。

        李汀兰下意识地摇摇头。

        “不是胭脂钗环,绫罗绸缎,”庞则柔卖了一下关子,“是话本!各种才子佳人鬼怪杂谈的话本。”

        “她们还爱串门聊天。”李汀兰想起那些爱串门爱到不要命的妃嫔,又不自觉地想到那两个刚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她们总是被关在宫里,闷坏了。”

        “何止是闷坏了,”庞则柔若神思一晃,接着说,“妃嫔就不说了,单说公主,有的送去和亲,有的拘谨胆怯,有的霸道蛮横不知进退,有的没活到及笄,谁知道她们……”庞则柔忽然话风一转,“就数你特别,也唯有你被保护得最好,随性洒脱又逍遥自在……”

        李汀兰回想在这宫里的六年,父皇任由她可劲折腾,她的日子才没有枯燥乏味。

        “哦,对了,还有令思公主。”庞则柔补充道。

        “她们都说我像令思公主,可我听说令思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诗写得好,我连基本的平仄韵律都搞不清。”

        “可是你会归类整理,还会做好看的被子呢!”庞则柔说完,两人同时低头看到庞则柔正盖在身上的被子,小碎花的布料就是她上次从嘉福宫拿走,两人相视一笑。

        李汀兰愿意相信,上次在嘉福宫庞则柔叫的那声“荣姐姐”是真心的。

        “你们俩真诚洒脱这点最像。”庞则柔认真地说。

        这是李汀兰第一次听到别人说她和令思公主像不是因为长相:“你比我还小一岁,怎么知道那么久之前的事?”

        “不是我说的,是我表姨母说的。”

        “表姨母是……”

        “贤妃娘娘。”

        李汀兰心中一惊,她们还有这层关系?

        庞则柔接着说道:“我和公主第一回见不是在嘉福宫,是在贤妃娘娘宫里。”

        “啊?你怎么不早说?”李汀兰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随处留情的花心大萝卜,因为她完全不记得。

        “早说有什么意思,顶多算作旧相识而已,哪有现在说来有趣?”庞则柔自有一套与人相处之道,“那年元旦,在咸阳宫,公主你像风一样来了,又像风一样走了,只跟我说过一句话:‘庞妹妹元旦安康’。”

        “这就能让你喜欢?”

        “对呀!我从来没见到这么放浪形骸又坦率鲜活的姑娘,给贤妃娘娘请安就是敷衍一下还毫不掩饰自己的敷衍。”

        “我就是仗着皇上宠我,为所欲为惯了……”

        “是啊!可皇上也不是每个公主都疼的……”

        李汀兰心里曾坚定不移的认识动摇了:自己现在的性格是从原来的世界带来的,还是在如今的世界养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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