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闭少女
旁边办公桌坐着的那个老师从她进办公室就一直不停地看着她，直到盛淮安被她打量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和那老师对视上，她这才说道：“你们住在哪里啊？”
盛淮安一愣：“是现在住的地方吗？”
女老师很惊讶：“你们家不在这儿？”
盛淮安摇了摇头：“不在。我们都是被学校分配到这边的。”
“那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住在五中。”盛淮安说，“学校把我们安排到五中住了。”
五中在新区，第一小学在新老区交界的地方。距离其实不太远，从五中后门坐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那位老师点了点头：“哦。”
她的“哦”拉的很长，恍然大悟一般：“对哦。咱们学校也没有住的地方，只能把你们排到校外。”
末了，老师感慨了一句：“还挺远的。”她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家属院，“我们学校大部分的老师都住在那里。”
盛淮安：“羡慕了。一出门就是学校。”
语气却很平淡。
老师没听出来，脸上笑了起来：“确实方便。”
盛淮安看向校外。个子已经长到很高的六年级的少年和一年级矮矮的孩子一起从门卫处旁开的小门走进校园。更远的地方，就在马路对面，挤满了送孩子的家长。
她是不会当老师的。
盛淮安眯了眯眼睛——就算她愿意，她母亲也不可能让她成为一名老师的。
又在办公室坐了会儿，打预备铃的时候，盛淮安和这位老师告了别，拿着听课记录本去了高老师所在的六年级一班。
跟高老师示意了一下，找了个凳子坐在了后排。
旁边坐着的女孩趁高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捣了捣她：“老师，您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吗？感觉一点也不像是个老师诶。”
盛淮安抬头看过去。
六年级的女孩，还不会化妆，但是已经学会了把自己收拾成漂漂亮亮的样子。她左右环顾了一圈——高老师的班上有三分之一的女生都是极好看的。
“老师，你有男朋友吗？我们班有五对呢。”
盛淮安愣了一下。
说话的女生指向另一个男生：“他交往过十几个。曾经还脚踏过两条船。是个渣男。”
她若有所思：“我们班还有几个是和一班谈的。一班有几个长的比我们班还好看的男生，我们年级的级草。”
不止如此。
这一节课她收到了无数张字条。
“老师你教什么啊？也是教语文吗？”
“老师你是教我们的吗？”
“老师你是实习生吗？”
“老师你真的是老师吗？”
“……”
她看那些纸条的时候，旁边的女生还在问：“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什么？”
“男朋友啊。”女生的语气理所当然。
男朋友……
盛淮安握紧了手里的笔。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很艰难地，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女生很无奈地撅了撅嘴。盛淮安却没心思分析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低着头，感受着胸口的跳动。
不可否认，在刚刚，就在她听见“男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产生了应激反应。
那一瞬间，很多人，从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她不得不停下复刻课堂过程的进度，抬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试图用高老师语文教学的正确三观，把心底刚刚起来的躁动压下去。
他们这节课学的是……古诗三首。
高老师正站在讲台上问“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句诗，在讲一幅什么样的景象。
如果她往教室后面看一眼，一定会看见盛淮安空洞的眼睛。
等她提问结束了，旁边的女生又把脑袋转了过来。
“老师，那你之前有交往过男朋友吗？”
之前？
盛淮安怔愣了一瞬。那些原本就是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邪恶灵体，卷土重来。顷刻间，便占领了大脑。
它们拥挤着，漂浮着，不断地叫嚣着。
理智。
镇静。
和善。
通通没有了。
她抠着掌心，周身都被烦躁的气息包裹。细胞都要炸裂开来。
她这般忍耐着，忍耐到极限的时候，却倏尔笑起来。
再次抬头看向女生，脸上带着一丝邪气。
浑身的肌肉再一次想起来那种疼痛。
实话实说，如果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沾上和男朋友任何相关的事物和人。
所以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听见这些东西？这些人，不会觉得懊悔吗？
指甲在肉里陷的越深，面上的笑容就越大。
“你被人扇过耳光吗？”她问。
女生愣了一下，她看着她突然亮起来的眸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几岁啊？”
“12。”
“哦，才十二啊。”盛淮安直视着她的眼睛，“过家家一样的恋爱，懂什么啊？”
女生没觉差出她的不对劲，反驳道：“怎么就过家家了呢？”
盛淮安嗤笑了一声：“小小年纪谈什么恋爱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啊？稍微是点好感就以为是爱情？这个时候，应该来个人把你给扇醒，你就不会关注这些八卦了。”
她说着，直起身子，环视了一圈正在听讲的学生：“那些谈恋爱的，每个人都应该来一巴掌。”
压抑不住。
心脏试图蹦出来。
胸腔在颤抖。
她有些后悔把烟放在了包里没有带过来。如果带过来的话，她可以从后门离开。
快速地抽完一支，然后再进来。
笔在指尖不停地转动，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
就像是被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
那种一点一点堆积起来，达到临界值的，令人窒息的，悲伤而又燥郁的情绪。
女生以为她在开玩笑，小声地笑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老师，我赞成。那些男生真的，太欠打了。”
盛淮安盯着她：“我说男生了吗？我说的是，全班。”
“啊？”
“你们全班都应该打一顿，打一顿就好了。把那些谈恋爱的，狠狠地，往死里打一顿。”
盛淮安看着女生探过来的视线，神色渐渐变得深邃。女生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她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见到了时光倒退。
给我往死里打。
打一顿就听话了。
她的手抚上的女生的脸。在触碰到她的面颊的那一刹，能明显感觉到女生瑟缩了一下。
“疼吗？”
她唇边明明是带着笑的。
可女生却觉得她那笑里带着凉意。
“为什么是小学呢？”
她明明是对着自己说的，可女生却觉得，她又没有在问自己。
她只觉得可怕——明明，明明一开始只是在八卦啊。
觉察到女生态度的转变，盛淮安终于收回了眼睛：“吓到你了是吗？我开玩笑的。”
她说着，重新低下了头。
还是很烦躁。
好想拽一个人打一顿。或者骂一顿。
随便怎么样都好。
只要是歇斯底里的。
她松开了紧握着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
那里。
曾经很疼。
现在也很疼。
疼到麻木。
收手的时候，盛淮安无意间看到了刚才因为抠手掌而留下的指印，整个人愈发的焦躁。
怎么办啊。
好像，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
“好好听课吧。”
再抬起头看向女生的时候，脸上重新挂上了和善的笑。
女生也笑起来，转过了头去。
盛淮安看着女生的侧脸，又将目光移到了讲台上正激情授课的高老师身上。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笔记。
复刻教学过程的进度彻底进行不下去了。
好烦。
攥着钥匙的手，有鲜血缓慢地从指缝里溢出来。
因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所以没人发现。
血流得越猛，她面上越平静。
如此，一直撑到了下课。
盛淮安看向讲台的瞬间，下课铃声响起来，高老师双手撑在讲桌上：“下课。”
盛淮安抿了抿嘴，把凳子放回原位，示意了一下高老师，就离开了教室。
指缝里夹着的卫生纸，早已被鲜血浸透，湿答答的，似乎捏一捏还能挤出红色的液体。
把书放回办公室，盛淮安拿着手机下了楼，走到操场上。
在没有监控的角落里，盛淮安跌跌撞撞，寻到了一处墙角蹲下。
浑身都卸了力气。
一直抓在手里的纸团也掉在了地上，整个左手，到处都是伤痕。
那些伤口，慢慢在空气里风干。
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正好停在联系人页面，她没有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出去，只仰头靠着粗糙的墙，看天上的云。
脑袋不停地磕打在墙壁上，后背死死地抵着水泥。
她用那双干净的手，死死地抓住裤脚。
等好像风平浪静以后，盛淮安伸手摸了一把后脑，如意料中的一样，指尖上挂着几根血丝。
她的神色暗了暗。
莫名的。
脸颊突然有了一丝凉意。
良久，她就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猛然低下头去，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一面喘息，一面抽噎。
没有人发现。
也不会有人知道。
又过去了很久。
打火机点燃的同时，一缕烟悄然升起。
盛淮安躲在角落里，背靠着墙角。她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眨眼睛的时候，有残留的液体会从眼眶中滑下来。
她低头蹭了蹭，将手机立了起来。
微信置顶的那条对话框里，几乎全是对方发过来的话。
“明天白天给我打电话。”
“下周天过来找我。”
“又失眠了？”
“药吃完了就跟我说，我给你寄过去。”
“……”
而她回复的，寥寥无几。
盛淮安用大拇指拨动屏幕的信息，直到墙头传来一声鸟叫，她这才回过神来，吸了口烟，播出了昨晚的那个电话。
她的呼吸声很浅。也不会动。就像和这个角落融为一体一样。
两步远的地方有棵树，不是很高，但足以将她遮挡起来。
电话的声音响了两下，那边就挂断了。
紧接着，一个视频通话打了过来。上面的备注是：阮禾溪。
盛淮安一个手抖，不小心按了接听。
女生见到她的样子，小声惊叫起来：“盛淮安？！”
猝不及防。
盛淮安整个人愣住。
直到女生再次惊叫起来：“盛淮安，你们学校让你们去实习支教不是让你去折磨自己的。你他么的给爷弄这么难看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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