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困境
晚上，姚问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身裹着被子坐在火炕上，透过窗帘缝隙望向外面。
院子里，灯全都灭了，只剩月光静静挥洒。
傍晚那会儿，周阳望向满楼灯光的教室时的眼神，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放。但凡他有办法，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是他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要迈出的一步。
那她呢？
她明明有机会享受更加优质的教学资源，可以在学习知识这条道路上继续深入，为什么现在要在教学条件明显匮乏的这里浪费时间？她浪费的，只是时间吗？
不，她浪费的，还有机会。
汲取更多知识的机会。
这是原本属于她的，唾手可得的机会。
只要想到周阳那双渴望的眼睛，和他不得不做出改变的魄力，姚问就觉得，她再不做些什么，来维护自己学习的机会，那真的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脾气不好？和蒋茹合不来？
这些，统统都要给她的学业让道。
想到这里，姚问只觉得浑身热得慌，一刻都等不及了，她忙低头去摸索手机。从枕头旁边找到手机，调出通讯录，找到姚爱军的号码，这就要拨出电话，过道里陡然响起一道摩托车声音。
江与时回来了。
乍一猛子被打断，让她从刚才上了头的激动里跳出来了。她这才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夜里两点三十二分。
已经这么晚了。
大门被打开，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往正房去了。
透过窗帘缝隙，姚问看见了江与时。他停在正房门前，在低头看手机。月光从他背后洒落，给他的背镀上了一层银边。不知看到了什么信息，他屈指揉了揉眉心。
听见动静，隔壁房间的张美艳披了件衣服出来，悄声问：“处理好了？没事吧？”
江与时回答：“没事了，你别担心。”
“时·间”的一概管理事项，无论大小，全都是江与时在处理。
张美艳进去了，江与时随之拉门，就要进去时，他从手机里抬头，往小南房看了一眼。
姚问无声地与他隔着一块玻璃对视。他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他。等江与时进去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弧度是上扬着的。
周阳的离开，不止给姚问带来了震动，也触动了二十八班的同学们。
以前，想努力学习的同学也在为高考而努力。现在，他们努力的劲头越发猛了。桌边那一摞摞书经常会让人烦躁，让人想要大吼一声：真他妈难啃。
艰难到想要放弃时，目光就会不由自主瞥向周阳的座位。
那个位置现在空着，骆轻舟说了，至少要给空一个礼拜，班里没有人有异议。
学暴躁了的同学只要看一眼他的座位，就抹一把脸，再投入到题海中。
“周阳在不得不退学回家照顾了父亲几个月之后，回来还能在理科1104名学生中考到全校第二十三名，且还是实验卷。”小刀刀跟向他抱怨好难的同桌说，“考了这样优秀的成绩，却不得不退学去挣钱养家。”
他拍了拍同桌的肩膀，装出来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我们这些考不了全校二十三名的同学，能安慰坐在这里学习，有什么资格喊难喊累呢？”
不想学的，彻底放弃高考的同学，也自动自觉不制造噪音，睡觉或者戴上耳机干点儿别的，不影响大家。
之后几天的教室，安静得让人不敢相信。
姚问把最后一套英语习题册编写完，大大伸了个懒腰。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把班级里想学习英语的所有同学都照顾到了。她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事情。
只要他们认真做这套习题册，成绩一定会有所提升。
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胳膊突然被康丽娜戳了下，姚问转头。
康丽娜把桌上的化学试卷推过来，小声说：“你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
姚问看了眼，题目很简单，一分钟就给她讲完了。讲完后她翻开书指着课本上的知识点顺口说：“这个点你要记一下，这道题目就在考它呢。”
康丽娜看了眼，先是有些茫然，后才恍然大悟说：“我那天感冒太严重了，就没去补课。我就说这道题我怎么看怎么都不会，原来是我没听过。”
“补课？”
这回轮到姚问茫然了。她虽然不怎么听课，耳朵里偶尔也会灌进来一两句。印象中这个章节早就讲完了，跟补不补课有什么关系？
“是啊，”康丽娜说，“这些个知识点，都是在补课时才会讲的，课堂上根本不会讲。我缺席了补课，就没机会听讲了。”
……？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姚问都惊了，“知识点不在课堂上讲，那要是有人不去参加课后补习呢？那怎么办？”
康丽娜两手一摊，耸耸肩：“没得听啊，金老师不会再讲第二遍。”
化学老师姓金。
……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参加课后补习，才能听到完整的课？”
康丽娜点点头。
姚问猛然间想起她刚来那会儿，正赶上化学老师要补课名单，班里同学怨声载道，尤其是前排，后排根本没动静。想到这里，她问：“该不会后排的同学没几个参加补习的吧？”
这回，康丽娜还没来得及说话，许东也探头先说了：“是啊。后排从来不参加课后补习。”
姚问彻底被自己听到的事情给惊住了。这也就是说，后排那些同学全都听不完整课？
“是因为时间吗？”
但，许东也接下来说的话，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底线。
“也不光是时间的事儿。每周末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一个半小时，一个月十四个小时，每人收费一千五。”许东也说，“这个钱，后排的男生们出不起，也不想出。”
！！！
姚问惊了，这简直太离谱了。
许东也的同桌也加入了进来，气愤说：“‘钻金眼’每堂课都不把内容讲完，课上讲试卷，等周末补课的时候再讲课程内容。不连今年，这两年下来，我们给‘钻金眼’算了一笔账，她大概赚了四座四合院。一座四合院不说装修，现在市场价大概二十五万左右。”
……
姚问说不出话来。
可能是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所致，她遇事从来不会往坏处想。那时候听到前排同学对补课唉声叹气时，她只是单纯疑惑，觉得化学老师牺牲自己的时间在课后再给大家补习，真的挺敬业了。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课后补习，跟敬不敬业根本没关系。
从没想过，竟然会有老师把讲课当成敛财手段。
见姚问沉默，许东也说：“我们以前一起到乔若明办公室反映过，乔若明的原话是：‘金老师也是为了大部分同学着想，进度快了别说后面同学了，你们也跟不上啊。’就因为我们前排集体反映了一回，金老师故意在课堂上快速讲课，那几天下来，我们都快疯了，一头雾水。”
许东也的同桌也道：“最令人恶心的是，从那之后，‘钻金眼’有意无意总在我们面前提她在教育局里当一把手的公公，压着我们。她就是料准了我们不敢像后排那些男生们一样，把事情给闹大。”
又是教育局。
“没有跟你们的爸爸妈妈说过吗？”涉及到钱，这事儿同学们自己不好开口，可背后的家长呢？
她不知道这种离谱的事情为什么能在这个班级里存在。
说到父母，许东也无奈地笑了，说：“金老师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们的父母纵容的。他们想让我们多学点儿，花再多钱也不介意。”
姚问皱眉，这是什么想法？
许东也嘲讽一笑：“其实爸妈根本不懂，忙起来也没时间懂，基本上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指着康丽娜说，“那时候她还是班长，金老师给她妈妈打电话，说让她做个表率。周末玩也玩了，补课还能学习知识。老师都这么说了，家长一听这话，那还不得立刻点头认同？”
康丽娜脸颊瞬间红了：“我真的吵不过我妈。”
姚问压了压心里的不适：“你没有跟你妈妈解释过吗？这样的事情也不难理解吧？”
这个问题问出口，周围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康丽娜的脸更红了。
最后还是她给出了解释：“我们这一个片区，我们这个班，大多数同学的父母，他们的文化程度并不高。”
她看着姚问，眼里有深深的无力：“你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懂。而且，相比我们的话，他们更加愿意相信老师的话。”
她扫过许东也和他同桌，他们都低着头，她说：“大家的家长，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
姚问感觉胸腔堵得难受，她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这样不行。”对上眼巴巴望着她的三个同学，她思忖道，“你们得团结起来，都不去补课。你们首先得扛住家里爸妈给的压力，这件事不团结根本解决不了。”
在化学老师看来，放弃后排那些差生没关系。反正他们就是成绩差，考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前排的优等生不一样，她不会放弃他们。
“那如果她只讲一半的知识点怎么办？或者像以前一样快速讲完呢？”康丽娜满脸忧心。
姚问摇摇头：“不会。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她绝对不会这么做。除非，她要放弃自己的教学生涯。毕竟，每个老师都有教学指标，大家成绩太难看，作为任课老师，她脸上也不光彩。”
“我认为，相比故意在课堂上不好好讲课，她会选择去给你们的爸妈打电话，让他们管你们。所以，”姚问看着他们三个，“你们只需要扛住家里那一关，无论她打电话怎么说，就是不去补课。”
三人对视一眼：“那我们待会儿就去跟大家商量。”
姚问灌了满脑袋这档子事儿，出来靠着栏杆吹了会儿风，下楼径直来到一班门口。
有几个男生正从教室里出来，看见她后“哎呦”了一声，回头便冲教室里高声喊道：“蒋煜，快点出来，有人找你！”
里面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滚。”
“二十八班的姚问找你！”
里面这回没动静了，片刻后，教室里传来桌椅拖拉地面的声音。
没一会儿，蒋煜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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