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灰蒙蒙的乌云密布天际，初冬的阴雨打湿窗户的外侧，内侧起了一片白雾，模糊死灵们的窥视。
它们只望见朦胧的窗后跑过一抹柠檬黄的身影。
是冬日的阳光。
奎妮快步跟随在后，跑在前面的倩影像一只欢脱的黄鹂。
柠檬黄的倩影跑进厨房，催促还没赶到的奎妮。“快点过来，就差奎妮你了！”
一袭白色工作服的厨师闻声抬起头。
待奎妮赶到厨房门口，卡萝迫不及待地牵它进来。它愣愣地低下头，似乎在看被她牵着的木手。
卡萝拉奎妮到厨师旁边，郑重其事地宣布一个好消息：“奎妮、厨师先生，今天我要送你们一份礼物。”
两个木偶呆呆地“看”她拿出礼物。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重，合上的木门把尘世的喧嚣隔绝，地下室只响起厨师笨重的脚步声。
大床上的厄里斯塔托着脑袋侧卧，锦缎般的黑发慵懒垂落，几许发丝挂在薄薄的衣襟前，几许搭着肩膀，几许在额前垂下，产生颓废的美感。
他的另一只手捧着麻线装订的书本，牛皮制的封皮隐约露出“破解诅咒”的字眼。
笨重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路，他难得没有发怒。
最近，他觉得自己的脾气好了不少。
可能是养了宠物的缘故。
望见厨师开始摆餐，厄里斯塔合上书本，慢条斯理地下床。
猩红的内衬鲜兹反射血色的光泽，柔顺的丝绸极其贴合他挺拔颀长的身形，黑发随衣摆曳地。
今天的餐桌上，也有乳白色的汤羹和黄色的蛋糕。
冷冽的唇角微微上扬。
厨师单手捧托盘退到边上，稀淡的阴影落在它的肩头。
厄里斯塔的视线停顿一息。
随即，他无视厨师木偶新佩戴的墨绿色领巾，拿起刀叉。
只是锋利的刀刃刚碰鹅肝，他突然凌厉瞥去。
墨绿色，领巾。
呵。
彻骨的阴雨一直下到夜晚，使初临的冬天更显凄惨哀怨，仿佛是外面死灵们的哭诉。
沉醉于针线活的卡萝坐在茶几前，旁边的椅子放置安静的龙蛋，看不出是她陪伴龙蛋，还是龙蛋陪伴她。
安宁的倒影投在墙上，跟随她做一针一线的动作。
时光恍然静止。
专心致志的卡萝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龙蛋忽而颤动。
她看见手里的半成品多了一抹黑影投下来，自己仿佛蜷缩在这黑影之下。她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鼓起勇气抬头。
“龙……阁下？”
背光的他宛如戴上一块暗黑的面具，所有情绪隐藏于面具下蓄势待发，金色的眸子堪比燃烧正盛的烈火。
今晚的他格外慑人。
今天地下室的动静特别大，地震的次数变多，猜不透他为什么事发怒。
她下意识地藏手里的布料到身后。
砰！
远处的墙角徒然传来巨响，惊心动魄的动静撕裂静谧。
她悄然一瞥那个方向，被炸开的花瓶与满地残花吓坏。
铺天盖地的恐惧潮水向她劈脸淹来，她快要窒息，下一次炸开的可能是她的脑袋。
旁边的龙蛋更是颤抖，幅度很微小，生怕引起他注意似的。
“我认为我有资格看你藏起来的东西。”
强硬的话是一道命令，命令她暴露掩饰的秘密，命令她袒露心扉，命令她绝对臣服。
她的眼尾绽放细碎的泪花，盈盈水色蒙上湛蓝的双眼，不自觉地流露委屈的眼神。
他胸臆中的怒火莫名熄灭一半。
吓软的双手从身后拿出一团深紫色的锦缎，针与暗金色的线留在锦缎上。
“这是什么？”
她有预感，如果她不好好回答会死于今晚。
“这是我做的衣服，我学过缝纫。”
“为谁做的衣服？”
厄里斯塔的双手早已攥紧，手背的青筋蜿蜒凸现，怒火正在焚烧他的每一条神经，刺激杀戮的欲//望。
如果她敢回答是给两个木偶做的，他马上揪她到地下室，永远囚禁她忘恩负义的灵魂。
“为阁下做的衣服。”
攥紧的拳头正想抬起揪她的衣领，蓦地一顿。
“你说什么？为谁做的衣服？”
“为您做的衣服。”
他错愕一瞬间，冷笑一声：“人类，撒谎是会死的，我最讨厌撒谎的人类。”
如果她说为她自己做，他反而相信。
卡萝莫名来气，他每一句话的语气呵斥她做错事一样，他有什么毛病？
于是她憋着一股怒气站起来，展示衣服做好的肩膀处。“您看，我的肩线会这么宽吗？这是男人的肩线，庄园里除了您还有别的男人吗？请饶恕我不会做巨龙的衣服。”
厄里斯塔默了默，看向这件半成品。
半成品的肩线似乎和他的差不多？
他沉默地看一眼她眼尾的泪珠，抿紧唇，发现怒火被另一种奇怪的、并不开心的情绪取代。
“为什么给我做衣服？”
他不明白。
“礼物，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为什么不告诉我？”
“龙阁下，人类送礼物的时候喜欢制造惊喜，如果提前告诉您，您不会有惊讶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惊讶？”
“先惊讶收到礼物然后高兴呀。”
“我为什么不能直接高兴？”
“……”
她发现跟他说人类的道理，是说不通的。
对哦，他的真身是巨大的黑龙，不会懂人类的心思。
她犯蠢了！
厄里斯观察她从懊恼过度至吃惊，最后变成苦恼的表情，万分不解。
他面对过的人类从来只会掩饰自己，戴上虚伪的面具，没有一个像她拥有会变化的表情。
还有……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说话的语气比以前低沉，和他平时的语气很像。
“你，生气？”
“没有。”
天啊，她敢生恶龙的气吗！
“我认为你在生气。”
“真的没有。”
她明明没了白天时雀跃的音色，没了神采飞扬的眼神。
他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喜欢撒谎，不过她撒这种谎言倒是不惹他讨厌。
回想在遥远的时光中，他是怎么平息人类的恼火？
随即，他看向另一个角落里完好的花瓶，食指一动。
一枝橘色的天堂鸟飘浮到卡萝的眼前。
“送给你，礼物。”
她眨一眨眼睛，难以置信地道谢。
恶龙给她送礼物！
恶龙没杀她还送她礼物！
呜呜，神啊，她出息了！
瞧见她挺感动的模样，愉悦的感觉散尽厄里斯塔的怒火和烦闷。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表亲在另一张椅子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冷哼一声，动一动手指。
龙蛋被移去他眼不见为净的角落呆着。
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坐下原本属于它的位置。
龙蛋：“……”
礼貌吗？
“你继续做衣服。”他悠哉悠哉地托腮。
“遵命！”
她把天堂鸟插//进茶几上面的小花瓶，当作鼓励的徽章。
“为什么插在这里？”他又问。
“这里显眼，每天能第一时间看见。”
他若有所思地侧目。
卡萝抱着半成品衬衣重新坐下，低头继续缝制袖克夫领口，这种风格的领口和袖口能通过系带收紧。
手指的功夫十分娴熟，厄里斯塔的目光游弋的时候，停留在衬衣的肩线上。
“人类，你怎么知道我的肩膀有多宽？”
卡萝停下穿线的动作，抬头道：“参考我父亲的身形。”
当然是瞎话，她只记得缝纫课上的男模特模型的身形数据。他比男模特模型高一点，因此肩膀肯定宽一点。
厄里斯塔显然不满意，漫不经心地抛出一道晴天霹雳：“重新量度。”
“不用了。”
“这儿有皮尺。”
卡萝斜睨茶几上的皮尺，在心里疯狂地呐喊不愿意。
她不敢碰恶龙！
尤其是他刚才炸开了一个花瓶。
“快点。”他敲着茶几催促。
“我、我不敢冒犯您。”
“今晚特许你冒犯。”
卡萝无语凝噎，硬着头皮拿起皮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她慢吞吞地绕到他身后，拉直皮尺。“龙阁下，我开始量度了。”
“嗯。”
他配合地坐直。
双手与皮尺离他的肩膀越来越近，窗户仿佛破了洞，慑人的寒意灌注她的双手，忍不住发抖。
不，卡萝你可以的！你是勇敢的小天使！
她深呼吸一口压下恐惧，迅速量度——皮尺并没有碰到他的肩膀，只是隔空测量。
继而她放下心头大石。原先的肩宽预估正确，她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小天使。
“龙阁下，测量完成了。”
“完成了？”语气抒发浓浓的不满，他转头盯着卡萝。“重新来一遍。”
“为什么？我已经测量出来了。”
“我认为你并没有测量。”
“可是——”
“这是命令。”
卡萝咬咬牙，决定豁出去。
皮尺贴着他的肩膀，双手无可避免地触碰他的肩头。转眼，她飞快地缩回手，说完成了。
哪知，她看见他抬起一条胳膊。
“继续。”
啊！没完没了！
她视死如归地再次贴上皮尺。
末了，她报复性地调侃一句：“需要量您的腰围吗？”
“准许。”他站起来张开双臂。
卡萝：“……”
为什么她要多嘴！
她咬紧牙关来到他身前，恍然闻到冰雪冷冽的气味。她低下头不敢看他，展开皮尺贴近他的腰部。
量腰围需要把皮尺绕到他的腰后，她情非得已地把脸贴近他的胸膛。“龙阁下，冒犯了。”
“嗯。”
低沉的应答自胸腔发出，她甚至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触碰到他的气息。
怦怦……龙心跳动的每一下，跳成一句生命之诗，记录顽强的生命轨迹。
她听着迷。
兴许因为她第一次离男子这么近，她感到非常紧张，心跳随之变快。
身前的人挨得极近，脸几乎贴着他的胸口，她是第二个离他这么近的人类。
少女特有的芳香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鼻腔，浓密的卷发像金色的波浪。虽然隔着两层衣物，他也能感到她脸蛋的温度。
龙心跳快了一拍。
接着，少女柔软的手腕绕到他的腰后。这种奇妙的接触只维持一秒，他嫌不够。
“量好了。”她快速收回皮尺，后退保持距离。
他竟然感到失望。“什么时候能做好？”
“最少三天。”
他沉吟数秒，金色的眸子多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人类，为了答谢你的礼物，我准许你唤我的名字。”
言毕，黑雾簇拥他凭空消失。
破碎的花瓶不知不觉被他修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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