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抱歉，在下并无轻视之意。”良久，齐青终于反应过来，慢慢动了动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
蔷薇在心里轻笑了声，面上却仍旧淡淡：“公子无需宽慰我，我都明白的，如我这般的人，本就没有什么前路可言，自然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坐着的瘦弱公子却忽然叹气般笑了声：“不，并非宽慰。”
他说着微微抬头，问：“姑娘可是觉得，我和你截然不同，我便活得自在畅快？”
蔷薇不置可否。
他便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不由己，只不过你我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面前的人嗓音低缓，蔷薇眼神稍稍一变，走近了些：“公子……似乎有什么伤心事？”
齐青闻言，慢慢垂下了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却终究还是一笑：“小事罢了。”
知他不愿提起，蔷薇便也很识趣的没再追问，而是道：“说起来，我都还不知公子名姓，不知可否斗胆一问？”
“在下齐青。”他如实回答。
——果然。
蔷薇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续了杯热水递到他手中：“公子人如其名，至于我……公子唤我微儿便好，微末的微。”
说完，她往后退了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道：“此处是我的私宅，公子身子弱，还请暂且先安心在这将就着吧。”
齐青一听，不禁心下愕然，顿时声音都大了些：“这如何使得？姑娘太客气了，我还是……”
“齐公子。”蔷薇微笑，“我帮你只是出于本心，今日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的，还请公子莫要介怀。”
面前的人显然不擅言辞，在她说完这一句之后便愣了愣，一副不知如何反驳的模样。
蔷薇也就不等他反应过来，笑着福了福身子便退出了屋外。
转过身，她才敛去了嘴角的笑意，在心底微微叹了一息。
她当然没那么好心，帮齐青就只是因为他是齐青而已，是……户部侍郎齐松的儿子。
那个不得不死在她设计下的无辜之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细微的咳嗽声，雪地里迎风而立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直到现在，她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是愧疚吗？蔷薇不禁失笑，什么时候，她也有良心这种东西了。
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她毫不犹豫抬步离开，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将齐青送离这儿。
她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除了主子的意思，其余的她都不在乎。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任何仁慈也都只是显得可笑罢了。
次日，天明。
将军府。
“红儿，你说解药六个时辰后便可彻底发挥功效，那一夜过去，宋衔川今日就能回来了吧？”院中，宴允融压低了声音问道。
昨日宋衔川留在寻香铺没有回家，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事情圆过去，没让温氏起疑心。
红儿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点头：“是的宴姐姐，宋大哥很快便能回来了。”
话音落下，宴允融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松了一大口气：“那就好。”
说完便带着红儿一起往温氏的院子去了。
而与此同时，寻香铺中。
女子步履轻缓，身上还带着某种奇特的香气，在她进门的一瞬间，斜坐在窗边的黑衣公子便睁开了眼。
女子不禁轻笑出声：“我又不是什么可怖的妖魔，世子何必如此警惕。”
宋衔川微微转过了脸，不欲搭话。
她便看了会儿，然后了然道：“我明白了，世子是因为宴姑娘。”
坐着的人这才看了她一眼，女子于是笑道：“宴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猜，她如今这个年纪，只怕是还不解风情的很，世子何不……”
“若我就喜欢不解风情的呢？”宋衔川突然勾着唇角开口，只是眸底却无半分笑意。
女子微愣，反应过来后竟是毫不遮掩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正了脸色：“好了，我不同世子开玩笑了。”
“世子已经以身证明了你们值得我的信任，所以现在，世子可以离开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暂时还是会留在这寻香铺的，你们有任何事来此找我便好。”
——
耀王府。
一立于桌案旁的下属低声回禀着什么，忽然前面逗弄着笼中雀的男人指尖一顿，开口：“没查到？”
下属垂头：“是，属下无用，那江遥入将军府之前的人生一片空白，像是真的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也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男人顿时嗤笑了声：“所以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王爷息怒！”下属当即腿一屈，单膝跪了下去，“请王爷再给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定会查明一切！”
粱光尘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微微俯身，轻声道了句：“那你可要好好查，否则，本王就只能换别人了。”
冰凉的话语似是毒蛇在耳边吐着信子，下属浑身一颤，低下头：“是！”
粱光尘这才转过身，随意一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唤来了另一个暗卫，问道：“宴和那边如何了？”
“回王爷，宴和一行人已经动身回京，此次临州城内九蚩留下的人都将被他押入宫中，交由皇上发落。”
“甚好。”粱光尘闻言勾起嘴角，“继续盯紧他们，有任何消息及时回报。”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这一次，宴和带回来的那些人，不会成为他的功勋……只会葬送他辛苦得来的荣耀。
远在他乡的人并不知晓这些，仍在日夜兼程赶往京都，一路只有呼啸的寒风和飘落的白雪作陪。
突然前方探路的兵士折返回来，抱拳道：“将军！前面五里处有棵大树被风雪折断，挡住了去路。”
“找几个人去尽快处理，其他人原地休整。”宴和扬声吩咐。
众人便立刻闻声而动，宴和则走到江遥身旁：“再有三四日我们就能到了，到时候好好休息一下，这一趟你也辛苦了。”
“师父。”江遥闻言侧头看向他，“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
宴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阿遥，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我瞧你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江遥呼吸一滞，这些时日他脑中全是耀王和报仇，自是无暇顾及其他，但这一切不能让宴和知晓。
于是白衣的少年眼眸一弯，笑道：“师父别担心，可能真的是有点累了吧，看来我还是得继续努力练功才是。”
见状，宴和便点点头，手搭在少年还不甚宽厚的肩上：“阿遥，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人啊，还是要活在当下。”
“等回了家，让你师娘好好给你补补，还有融融，你们自小感情就好，这么久没见，这丫头怕是也念你念的紧。”
提起家人，江遥难得露出了些恍惚的神情，可很快他便又敛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
他恐怕，拥有不了这样的美好多久了。
一旦和耀王对上，那必将是九死一生，甚至一生可能都没有，可仇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但将军府……他们不该因此无辜受累。
眉目微沉，一身白衣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师父，师娘……师姐，也许，是时候该分道扬镳了。
咯吱——
一声轻响，蔷薇推开了齐青的房门，她本想着等人一醒便将他送出去，却不想左等右等都没见门开，无法，只得亲自来叫人了。
“齐公子？”蔷薇走到床边，看见床上仍闭着眼，面色苍白的人，不禁眼神一凛，立马伸出手在对方额头上探了探。
不出所料，果然是病了。
她慢慢收回手，心底难得升起了些烦闷。
“真是麻烦。”
她轻声道了句，却不想下一秒床上的人就悠悠醒转，四目相对。
蔷薇：……
“你醒了？我见公子久未出门，敲门也无人应声，担心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进来看看。”她迅速换上了一副惊喜又担忧的神色，嗓音柔和，“只是，我方才发现，公子当真是病了，我现在便去帮公子寻大夫。”
齐青深信不疑，慢慢坐起身，看向她的目光感激又充满抱歉：“……给姑娘添麻烦了，姑娘不必管我，在下感觉尚可，既然天光已经大亮，那我就不叨扰了。”
说着便要下床离开，蔷薇见状连忙制止他：“公子这是做什么？你生着病，该好好静养，还是说……公子是嫌弃我一介风尘女子……”
“自然不是！”齐青立刻反驳，瞬间提高的声音让他感到喉间一阵疼痛，“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只是……”
然而蔷薇耐心地听他只是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只是出个所以然来，面前的人低垂着头，神色焦急又惊慌，她忽然就生出了些兴趣。
“既然不是，那公子便别客气了。”她含笑开口，“放心，若你实在过意不去，大不了日后再还我银两就是。”
说完这一句，她便毫不犹豫转身出了门，根本不给齐青拒绝的机会。
走在院子里，蔷薇淡淡勾了勾唇角，她遇到的总是些过分聪明的人，跟这些人打交道固然轻松，可多了也难免厌倦，如今突然遇到个真痴傻的，反倒有趣。
至于良心是什么……呵，她蔷薇几时有过这种东西了。
无情无欲，这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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