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唔……！”
唇齿间的声音还来不及溢出，就全数被堵在了口中，微冷干燥的手掌覆住她小半张脸，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宴允融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杏眸瞬间瞪圆，惊异之色从眼中倾泻而出，一时竟也忘了反应。
正愣神之际，近处的巷子中便快速走过了一队锁鳞卫，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宴允融恍然回过神来，明白了面前之人的意思，方才若不是他拦着，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被发现了。
好半晌，一身黑衣的少年终于缓缓松开手，宴允融得了喘息，立即压低声音道：“宋衔川你怎么会在这？”
面前站着的人墨发高束，仍是惯常的模样，只是整个人都隐在一片阴影里，宴允融凑近了之后才看清他眼底的繁复情绪。
不知怎的，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讷讷开口：“你……”
“融融。”宋衔川却没让她说完，忽然伸手就将人拉进了怀里，极用力地抱住，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宋衔川……”宴允融微微仰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有些无措。
少年低落的嗓音闷闷地传来：“融融，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对方弯着腰，埋首在她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就落在她耳畔，沉重而轻缓。
宴允融默了默，终是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抚上了少年的背，慢慢拥住。
纵有再多的纠葛，也到底不得不承认，他们彼此间早已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形成了无人可以替代的默契。
她从这个人的眼神中便能读出，侯府，也已经出事了。
“融融。”她听见身旁的人在寒风中轻声开口，“永京城的天，要变了。”
她一时无言，良久，才垂着眼眸轻启唇齿：“……我知道。”
顿了顿，又开口：“别害怕。”
少女轻灵的嗓音弥散在夜风里，低着头的人忽然就轻笑了声，不是欢欣，而是无奈，宴允融莫名其妙，放下手仰头。
宋衔川便顺势松开了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局促感一下子涌上心头，小姑娘下意识就往后退去。
“小心。”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拦在宴允融后脑勺处，柔软的触感传来，她这才想起自己身后就是一面墙，方才一时紧张竟给忘了。
”谢，谢谢……”她垂眸不敢看面前的人。
空气安静下来，就在宴允融撑不住要抬步逃离的时候，一声极轻的叹息自头顶传来：“都这种时候了，还只想着避开我吗？”
宴允融一怔，好半晌说不出话。
“其实你明明很害怕，很难过，不是吗，却还宽慰我别害怕。”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发顶，“融融，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不敢表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小姑娘的头就在他的声音里垂得越来越低，宋衔川便慢慢收回手，转了话题。
“……宫里突然派人围了侯府，我当时正好不在家中，才侥幸逃过一劫。”宋衔川垂首看她，“若没记错，今日是皇上提审九蚩人的日子，而宴伯父和沈阁老也都在场，他们的计划便是在今日实施。”
话音落下，宴允融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也顾不得先前的别扭了，手指猛地收紧，爹爹和沈爷爷今日动手，而将军府与侯府的变故也发生在这个时候，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宫里出事了！
……只是，为何淮阳侯一家也会被牵扯进来？沈府呢，沈府又怎么样了？
宴允融眉心紧蹙，现在事情真的太棘手了，根本不是她能掌控的，将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扔开，她最终只想到了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我们先去找阿遥吧，阿遥方才不在，他若现在回来，定会被抓个正着的！”
时间紧迫，她现在根本就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悲伤和难过。
宋衔川略一点头，两人便很快闪身走进了更浓郁的夜色中。
“母妃。”
贵妃殿内，一身菘蓝色衣裳的青年笑着迈步走入，正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华贵女子闻言，便也扬唇一笑：“尘儿回来了。”
梁光尘颔首：“母妃，今日一切都很是顺利，宴和自以为拿住了我的把柄，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他已被父皇下令关入狱中了。”
“不仅如此，将军府和淮阳侯府也都被封查了，父皇动作很是迅速，就在今夜。”
带着嘲讽的嗓音中不乏几分唏嘘，贵妃不紧不慢地梳着发：“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忠臣义士也好，宠妃爱子也罢，又哪及得上他自己重要呢。”
“尘儿。”女子缓缓偏过头看他，“你要永远记得，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好。”
站着的人垂首：“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她这才收回目光，淡声开口：“沈阁老呢，他如何了？”
“按照母妃的要求，儿臣只将矛头指向了宴和，顺道把淮阳侯府也拖下了水，至于沈家，能否全身而退，那就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了。”梁光尘低声回道。
他已经与九蚩大君商议好，对方助他夺位，事成之后，他便将雷海五州划归九蚩，而宴和，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在他们布下的局里做提线木偶罢了，自以为所言所行皆出自本愿，却原来根本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只是……梁光尘眯了眯眸子，其实他与母妃本不打算这么快动手的，本想让他们安心过完这个年，奈何，总有人不给他们仁慈的机会。
就在几日前，派出去的人来回禀消息，查到宴和收的那个名唤江遥的徒弟，就是八年前西岐之战中身死的随军校尉陈风的儿子，陈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整个陈家都亡于贵妃和耀王之手，江遥，又或者说是陈遥，他怎会善罢甘休？他们绝不敢放任这样一个仇家继续存留于世。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将计划提前，模仿宴和跟淮阳侯的字迹，写下与九蚩相勾结的书信，并让皇帝亲自派人去搜了出来。
再借那些九蚩人使宴和等人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况且将军府与侯府本就私交甚密，根本不需要他们再多做什么，如此一来，狼子野心谋权篡位，挑拨离间残害皇亲的一顶大帽子便算是彻底扣下来了。
皇帝年事已高，疑心更甚，即便宴和表现得再如何忠君，怕也难得信任。
贵妃缓缓放下了梳子：“接下来，便只需祸水东引了，正好我们做过的那些事，就拜托皇后娘娘和砚儿，代为受下吧。”
“至于沈阁老……你不是说，他那个孙女与砚儿关系匪浅吗，既然这样，那便好生留着，这么好的一枚棋子，可得好好发挥用处。”
梁光尘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母妃放心，我……”
正说着，门外便有人求见，他立刻止住了话头，来人行过礼后凑近他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眼神瞬间一变，略有些僵硬地挥手让对方退下后，才面色难看地转向一旁坐着的女子：“母妃……出事了，宴和的女儿和那个徒弟，还有淮阳侯世子，全都不见了。”
贵妃一顿：“不见了”
梁光尘脸色微有些狰狞。
她便轻轻一笑：“这几个孩子不简单，莫要轻敌，好好去找，找回来便是。”
“……找回来之后，就不必留了。”
“是，儿臣明白。”梁光尘垂首应声，然后便很快沉着脸出了门。
——
城中，街道上四处张灯结彩，百姓们并不知晓不远处富丽堂皇宫殿里发生的变故，仍旧笑容满面。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看见，那些繁华背后的暗潮涌动。
除了锁鳞卫，耀王派出的人也在疯狂搜查宴允融等人，平和美好的表象之下，不同的势力正彼此纠缠较量。
“快，去那边！”
“怎么办，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身后阵阵脚步声传来，宴允融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回头，仿佛下一瞬夺命的阎罗就会出现在眼前。
宋衔川亦是眉头紧锁，现在地上积雪正厚，却又不再落雪，他们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能被发现。
眼眸微眯，他手上稍一用力，扶住跑的摇摇晃晃的小姑娘：“融融，趴到我背上，我背着你走。”
来不及多想，宴允融本能地便照做了，冰凉的手揽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趴在了他背上。
还未说些什么，她就只感觉到身子微微一晃，身下的人背着她疾行几步，转进了另一条小巷，然后便轻轻一跃上了屋顶。
宋衔川目光寒凉，足间点地，飞快地掠过房屋和街巷，宴允融紧紧地搂住他，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寒风吹得脸生疼，长发也被吹得凌乱。
好一会儿过去，两人才终于停下，宋衔川蹲下身，把人慢慢放了下来。
宴允融微微晃了晃脑袋，抬头：“怎么样，甩开他们了吗？”
“嗯。”宋衔川应声，目光沉沉，“但只是暂时的，我们恐怕藏不了太久。”
宴允融没说话，她如何不知晓呢？仅凭他们二人，想要躲过皇帝的搜查，太难了。
好半晌，垂着头的姑娘轻声开口：“我们出城吧，现在，只有出城了，远离京都，或许还有机会。”
宋衔川看着她，看着她没了血色的脸，看着她捏紧衣袍的指尖，良久，无声地叹了一息。
“好。”
宴允融忽然听见面前的人开口，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
你不觉得我是贪生怕死吗？不觉得……
“不管你做什么，我相信你。”宋衔川温声开口，无比自然地便牵住了她，宴允融一时没反应过来，就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两人刚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一道白影落下，宴允融瞬间抓住了身旁人的手臂，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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