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明明没有实体黑雾却像被捏住后脖颈，被人揉成团攥进手心，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男人被黑暗包围，脸色惨白，衬得那殷红的唇宛若吸过人血鲜红欲滴，半长黑发无风自动，滑过线条利落的下颌，垂眸间，眼角一抹嫣红尽显邪魅妖异，阴气森森，煞气翻腾，如月下鬼魅，又如话本中食人精魄的妖精，俊美魅惑到不似凡人。
“好别致的小东西，竟然生出了意识，不错。”
祟鬼一般出现在怨气阴气重的地方，会本能追逐活人，吸收人气。
人命不值钱，怀着滔天怨恨绝望而死的人不知几凡，生出祟鬼概率却不到十之一二，而数百只祟鬼中不一定有一只产生意识，产生意识的祟鬼能成长成鬼魅的更是寥寥无几。
严格来说祟鬼只是一团阴气，他手中这只却是例外，竟然有进化为厉鬼的潜质。
不过，到底还是太弱，只能靠诱惑活人达成目的。
还是那种蠢到不忍直视的诱惑。
“本事不大，胃口倒不小。”他的地盘也敢来放肆。
男人嗓音温柔，眼带笑意，看着再可亲不过，掌中的祟鬼却瑟瑟发抖，强烈等级压制下黑雾顺从地将自己归拢成一团，赤红竖瞳没了凶戾，变成可怜兮兮的荷包眼，里面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刻入灵魂的恐惧。
男人视线落在那荷包眼上，轻笑道：“倒是有趣，不知味道如何。”
说罢像撕风干肉条般从祟鬼身上撕下一条黑色胶状物体扔进嘴里。
一股子腥臊味顿时弥漫整个口腔。
“呕——”
男人只觉灵魂受到暴击，当即吐了出来。
一时间偏僻小院中阴风大作，隐隐有鬼哭狼嚎弥漫，惊得附近巡逻的婆子酒醒大半，软着腿转身就跑。
男人面色铁青，用力一握，差一步就能成长起来的祟鬼连尖叫都来不及就化作阴气融入周围翻滚的黑雾之中。
黑雾可疑地顿了下，倏然拉开距离，见那缕阴气还要不知好歹地靠上来，当即化作黑色长鞭挥了过去，多少天师邪祟垂涎的纯阴之气就这样被完全打散，消失在空气之中。
男人已然失去继续进食的欲望，看了眼贴着喜字的新房，身影消失在黑雾中。
罢了，就多留几日吧，可口的小点心合该留在最后享用。
新房里，放在口袋里白玉珠子光华流转，辞尘似有所觉，嘟囔几句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辞尘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准备勘测地形找机会跑路。
没等他找到出门的借口，就听说他那体弱多病卧床已久的“相公”奇迹般醒了过来，这会儿叫他过去。
辞尘：真的假的，冲喜真有用？
丫鬟催促道：“大少奶奶您快过去吧，不要让大少爷等急了。”
反正早晚都要跑路，便宜相公见不见都无所谓，如果对方性格乖戾，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辞尘简单洗漱一下，跟在丫鬟身边匆匆出门，这次两位门神没跟上来。
昨晚天太黑没来得及细看，此时辞尘边走边观察周围环境。
这院子很大，新房在西厢，穿过中庭再走段路便来到大少爷所在的东厢，丫鬟说这院子叫安泰苑，沐老爷亲自取的名字，希望长子能身体康泰平安百岁。
沐老爷叫沐大少的乳名“长生”，又把长子居住的院子取名安泰，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但不是天下所有父母都和沐老爷一样。
想到自己，辞尘垂了垂眼，拾阶而上推开东厢房门。
黑，冷。
是辞尘第一感觉。
有条件的情况下人本能会让自己过得舒适些，进入这东厢却如坠冰窖，实在不像是人住的屋子。
辞尘没忍住打了喷嚏。
他揉揉鼻子，这具身体果然太过娇弱，不过是冷热交替就受不了，想当年他可是大汗淋漓坐在空调房里吃冰西瓜的人。
厚重的床帷动了动，接着是一阵咳嗽。
“抱歉，屋子有点冷。”
有个音控朋友特别推崇“人如其音”，辞尘对此嗤之以鼻，拥有低音炮的可能是少年，声线华丽的可能是抠脚大汉，隔着网线谁知道对面是人是鬼。
此时他却有些理解朋友的萌点了。
也许是经常咳嗽的缘故，男人嗓音略带沙哑，舒缓奇异的节奏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不由自主让人放松下来，还没见面，已忍不住开始想象本尊该是何等魅力。
“要喝水吗？”辞尘站在床边，没有贸然掀开帷幔，有些病人不喜欢病容被外人看见。
“有劳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挑起纱帘，他名义上的婚姻对象终于露出真颜。
男人半卧在床，许是久未晒阳光的缘故，给人第一感觉是苍白。皮肤格外苍白，指甲苍白，嘴唇苍白，连松松垮垮套在肩上的里衣都是无力的白，唯二有颜色的是头发和眉毛。
与时人保留遗老辫子或剪短剃寸头不同，眼前这人半长青丝随意披散在肩上，见他在打量他，斜飞入鬓的剑眉轻挑，凤眸微弯，端的是朗月入怀，写意风流。
仿佛传说中的魏晋名士从画中走出，一时令人忘记这是重病之人。
于是辞尘不由自主回对方一个笑容。
男人噗嗤笑出来，“你好有趣。”
辞尘手脚麻利将人扶起来靠坐在床头，又塞过去一杯温水，“额一般男人不会对同性说你好有趣这种话，感觉有点暧昧。”
男人不会对同性说这种过于暧昧的话，夫妻却可以，他暗自观察对方反应。
男人愣了一下，敛起笑容，认真看向辞尘，浅色的眼眸倒映深深浅浅的流光。
“抱歉，这桩婚事并非我本意，我之前病得很重，醒过来才知道父亲替我寻了门亲事，父亲相信冲喜能治病，和你定亲后我的身体状况确实有所好转，父亲更不可能退了亲事，委屈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冲喜可以治病。
辞尘想过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可能不赞同亲事，只是没想到他给出这样的理由。
来清河镇不到两天，辞尘已经深切体会到这地方有多迷信，这番话从久病在床很少与外界来往的沐家大少嘴里说出来，属实令人意外。
许是看他惊讶，沐大少笑起来，怅然中带着丝向往，“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可是跟西洋老师学过外文和绘画的，如果没有生病，我应该会去国外看看吧。”
如果没生病，这人一定能成长得非常出色。
见到他现在宠辱不惊的样子，就越发想了解以前的他是何等风采。
辞尘：“你这房间太沉闷了。”
话题跳跃太快，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生病的人要多晒太阳，有身体好处。”
“我”不喜欢。
沐辰刹拒绝的话未说出口，厚重的窗帘就被拉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细小微尘在暖阳中起舞，驱散一室阴冷。
“你刚才说什么？对了，虽然早已知道彼此的名字了，我还是想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辞尘，很高兴认识你。”辞尘顺手打开窗户，回头笑着说道。
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男孩站在阳光下，全身笼罩在灿烂光晕中，笑容比春日暖阳还要明媚，刺目得紧。
没有自以为掩饰很好的怜悯，没有看将死之人的可惜，也没有对待重病之人的小心翼翼，他在他面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正常的人。
“没什么，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沐辰刹眸中泛起微澜，很快一切又恢复平静，犹如幽深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似惊不起半分涟漪。
“我是沐辰刹，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他咳了几下，苍白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成亲对象是你，我很开心。”
迦叶拈花一笑，刹那芳华。
辞尘脑中不自觉浮现这句话。
“咳！别这么说！”
爱美是人类天性，尤其当病美人满眼都是你的时候。
“对象”长得太犯规，辞尘被美色冲昏头脑，晕乎乎中问出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你父亲怎么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辰刹，承煞，不管寓意还是发音都不怎么好，不像沐老爷的作风，倒是“长生”这个乳名很符合沐老爷对长子的期望。
沐辰刹名抿了抿嘴。
“呃、抱歉是我唐突了，如果为难就算了，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辞尘立马道歉。
“倒没什么为难的，这番旧闻家里的老人都知道。”沐辰刹示意他不用这么紧张，“我出生时家里来过一个道士，说我命格太弱，容易招惹脏东西，很难活到十八岁，便以毒攻毒为我取名‘辰刹’。刹，横刀立马，以杀止杀，又通煞，希望名字自带的戾气能镇住邪煞，保我平安。”
原来还有这层含义。
不管这么做是否有用，都是长辈对孩子深厚的关爱之情，为了能让长子活下来，沐老爷恐怕做过不少类似的努力。
大多数父母还是爱自己孩子的。
这么一想，毫无所觉被强迫嫁人的怨念消散了些，辞尘感叹道：“你父亲一定很在乎你。”
沐辰刹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蜷，笑道：“是啊，他确实很在乎我，我不太相信神佛，觉得他在做无用功，但他真的很在乎我。”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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