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独自生还
“您不想定制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伴侣吗？”
室内狭小又昏暗，弥漫着毛果芸香科植物的清新气味，天气管理部门安排的明亮阳光被限制在窗外，仅有残存的一线光明，投射在相对而坐的一男一女侧颜上。
两人一个激情演讲，一个昏昏欲睡，形成鲜明对比。
开启演说家模式的罗曼中尉，军容整肃，坐姿端正，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
他身高至少一米九以上，鼻梁高挺，淡色的薄唇保持优雅弧度，深邃的绿色眼睛冰冷得仿佛无机物，声音里的狂热更像是一份实时播放的录音，与他的表情殊不相称。
“您可以自行定义您的伴侣机器人种族、外形以及你们之间的关系。
“它将永远忠于你，时刻陪伴着你，厌倦了它的外貌可以换一个，就如同你换一条新裙子。
“它的一切由你赋予，不喜欢的细节由你决定删除，就算你厌烦到不想调整，也可以选择重置，然后和全新的它开始下一段人生历程。”
对面沙发上，听他说教的林漠已经快睡着了。
罗曼中尉似乎是因为没有收到预期的反馈，讲话内容里加入了更现实的东西。
“尊敬的林漠女士，你为了人类牺牲自己，最终长眠于荒星三百年，已经与新世界完全脱节，应该振作起来，尝试接受并融入这个全新世界！”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偏高，林漠突然惊醒，一双漂亮而有威仪的丹凤眼在罗曼中尉身上停住了片刻，似乎又有继续沉睡的企图。
她毕业于三百多年前魔鬼雄狮家族格雷斯帝国军事大学，三年星舰服役史，脑域开发度36，人类与虫族最终决战时，执行“火种计划”的九十六名战士中，唯一生还者。
可是人类世界延续，她执行“火种计划”时所效忠的格雷斯帝国早已不复存在。
在她“牺牲”后五十余年格雷斯帝国灭亡，银河系建立联邦政府，其后又一百多年，伟大的诺亚·坦普尔曼陛下推翻了腐败的银河联邦政府，所有银河系的智能生物均向他效忠。
林漠曾经拥有的一切全都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无一幸存。
她挣扎着在沙发上盘腿坐直，拢了拢身上的毯子，顺手将黑色短发捋向后脑勺，这个动作依然不能让她保持太久的清醒，很快她漂亮的丹凤眼就又变成了一道线，仿佛被无情吵醒的雪白幼猫，甜美又迷糊。
“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也是……”
“很明显对吗？我是银河帝国智慧生物管理局局长赫尔曼上校的伴侣机器人。”罗曼中尉的回答十分简单，望向林漠的表情，调整成幅度更大一点的笑容。
“我称呼赫尔曼上校为‘父亲’，他和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共同拥有我和妹妹的所有权，从诞生至今我经历了三次大的外形变动，身高从一米二到一米九一，外形从人类幼年体到成年，完全由父亲和母亲的共同意愿调整。
“您也可以按照个人意愿定义您和伴侣机器人的关系，这很重要。”
除了感情表达不够细腻之外，林漠看不出他与普通人类的区别。
她很快放弃了寻找罗曼中尉的破绽，“如果我拒绝成为银河帝国的公民，当然也就不用遵守这个见鬼的《银河帝国伴侣法案》对么？”
罗曼中尉的声音毫无波澜，深邃的绿眼睛看起来像是两团鬼火，“非银河帝国公民都在偏远星采矿、种植，或者从事奢侈品手工制作。”
还有其他的选择大概是：成为流窜打劫的星际海盗，银河系边缘三不管地带的流浪者，暗黑实验室的人类研究样本，甚至有些会沦为特殊嗜好贵族的收藏品……以及床笫之间的用品。
林漠听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从毯子里伸出手臂，“那还等什么，我已经迫不及待向银河帝国宣誓效忠了。”
罗曼中尉使用标准微笑，将茶几上摆着的帝国公民终端，拿起来给她扣在手腕上。
玄黑色狭长的帝国公民终端作为帝国公民的唯一标识，与公民永久绑定，所有公共场景都会触发被动查验，没有公民终端，在银河帝国寸步难行，比钢铁镣铐更有效。
林漠理解这重含义，笑容勉强，“所以，专属于我的‘监狱管理员’什么时候能配发？”
罗曼中尉的表情控制似乎是出了问题，笑容并未完全舒展开，“配发？不，您需要自行定购伴侣机器人并合理使用，其权限应设为最高级别。”
林漠一针见血地回应，“也就是说，我还要出钱购买‘监狱管理员’。”
罗曼中尉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辩论，他小心翼翼地问：“需要我为您预约定购服务吗？”
林漠腕上的公民终端已经读取她基因数据并匹配完毕，收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银河帝国“主脑”发来的账单。
她这才发现，从荒芜星球发现起她开始，一切费用均已计入她的账户。
共有医疗费、星际运输费、体检费、房屋租赁及能源费等等十余个类目，欠款金额已经七位数。
林漠难以克制自己的烦躁情绪，低声骂了一句，决定时刻提醒自己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现阶段两眼一抹黑，规规矩矩装孙子总比立即手无寸铁反抗帝国的战争机器强。
罗曼中尉任务执行成功，似乎也将心情愉悦值调高，很快为她确认了今天到永恒公司完成现场签约的时间，还给她订购了两套轻便礼服裙。
一套灰粉色并且有小玫瑰装饰的短袖公主裙配圆头低跟鞋、金色及腰假发和淡粉色珍珠首饰，一套红色抹胸长裙配同色细高跟鞋，深栗色中长假发及造型夸张的红宝石项链。
泾渭分明的两种风格，可爱软妹与妩媚御姐，全都是林漠死也不会碰的风格。三百年前谁敢拿这两条小裙子给她，铁定挨一板砖，且是照脸砸的那种。
罗曼中尉向她优雅致意，“《帝国伴侣法案》第五章第十七条规定，定制伴侣机器人现场签约时，主人必须盛装前往。所以……这是输入您的信息后‘主脑’给出的最优推荐。”
“主脑”是直男吧？还是审美格调不高的那种。
林漠看到腕上终端弹给她的账单，两套裙子及配饰花费公民信用值20000，无力吐槽。
罗曼中尉立即为她解释，“银河帝国的金融体系与公民信用账户直接合并，公民信用账户为零的时候消费会出现负值，累计负值到被帝国系统主脑判定无力偿还，则将宣告破产。”
林漠挣扎良久，终于勉强换上红色抹胸连衣裙，那堆假发珠宝细高跟等装饰品，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安排退货，问就是没钱省着点花。
罗曼中尉得体表达了遗憾，随即通知智慧生物管理局的专车来接。
陪林漠乘车前往帝星核心商业区途中，他一点也不耽误地向林漠介绍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完成定制伴侣机器人的准备问卷。
他协助林漠用腕上终端完成了登入，在车内打开投影。
系统展示的定制伴侣，依据主人的需求匹配度高低排列，包括地球人类及其他物种两个大的分支，地球人类仅提供男、女两个分支。
其他物种就精彩复杂了，包括了无数各类常见与不常见的智慧生物，来源不仅是蓝星，也有银河系其他类地行星的生物，连外形仿佛风化岩石堆砌在一起的格利泽星人都有。
“为了日常使用方便，通常建议您将伴侣选为地球人类。”罗曼中尉注视着林漠的表情变化，非常谨慎地提议，“一般来说，同种族异性心理认同感最强，能提供的服务也最全面……您可以理解为定制机甲时，价格一样当然首选适配度最高，火力最强的版本。”
他这个比喻非常给力，再晚说一秒，林漠按确定的手指，就按在其他物种排行榜里第十名的那只圆脸圆眼的金渐层猫了。
林漠牢记自己要先装孙子的理念，她握紧了拳头，随即将手指默默移回了人类选项，选择默认选项男性。
默认身高一米八八。
默认发色黑色。
默认眸色深棕色。
默认外形……
《帝国伴侣法案》规定必须本人逐一确认的选项，她全选了默认，还选择了所有附加功能，不管是武力、医疗还是居家服务，以及一些价格昂贵的冷门技能。
功能选择之后，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定制伴侣机器人的性格模型，系统引导林漠回答了无数奇怪的问题。
比如：
您是否认可：人类能与伴侣机器人产生感情？
您是否授权：您的伴侣机器人，依据您的好感度自行选择行为模式？
您是否授权：您与伴侣机器人之间的互动，作为非公开的信息提供给“主脑”，以便对它进行持续优化升级？
……
先开始林漠还能镇定自若地分辨选项，后来问题开始走向诡异时，林漠就不受控地开始脸红，光速随意点完了问题，根本没有细看选项代表的含义。
林漠答完题，发现罗曼中尉的表情有一些变化，看起来像是人类表示敬畏的肃穆神情，他深邃的绿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凝视着她时闪耀着微弱的晶光。
永恒公司位于帝星核心商业区最庞大的建筑群，一楼为伴侣机器人外形模板展览厅，二楼以上每层都是实际场景体验区，号称可以让访客“真听真看真感受”，全方位无死角体验伴侣机器人的所有功能。
林漠其实是抵触的，可是她漫不经心地迈进外形展览厅时，瞬间体验了什么叫怦然心动。
她扎根在门口超过十分钟才走进去。
展览厅里，全真模拟投影展示各型号模板的外形、声音及性格特点，令林漠挪不动脚的是，最醒目位置的yh系列，一共五种外形可选，明显是同一个人类形态的不同年龄段。
标号yh-20的身材挺拔如青葱翠竹，浅天蓝色的眼睛天真纯洁，笑容甜美地向注视着他的来宾伸手，台词是微带嗔怨又甜蜜的，“姐姐带我走吧。”
yh-25的面容稍有变化，优越的轮廓线条更锋利，比yh-20版本肩膀更宽阔一点，微妙介于少年的单薄俊秀与成年男子的坚实硬朗，笑容灿烂仿佛钻石般璀璨，他奔放而热烈地张开怀抱，“甜心，过来。”
yh-29的面容变化不大，气质转为优雅从容又带点漫不经心的淡漠，衣着也换成了军礼服，各式勋章挂满了左胸，瞳色是灰暗又淡薄的苍蓝色，唇角微有一抹笑意，台词是带点统治意味的肯定句，“亲爱的，跟我回家。”
yh-32的变化体现在身体外形，肩膀更宽，腰更细，臀线更漂亮，举手投足间的肌肉力量，仿佛随时可以撑爆他华丽的军礼服，唇角抿成直线没有笑意，瞳色转为靡丽的蓝紫色，他只是低眸望着宾客，没有台词，也足够俘虏一切生物的心灵。
光线稍暗的位置投放了yh-35版本，外形比yh-32略显憔悴，也是系列中唯一坐姿。他背靠在宽阔的华丽座椅上，微微侧首，气质则更为冰冷暴戾，眼中蒙上了一层血色，似乎他只需要说句话，就能令一个星球的智慧生物荡然无存。
导购小姐微笑介绍，“这是以帝国战神卫玉衡为蓝本制作的模板，从上市第一天起就是是销量冠军，从来没有跌入第二名。”
罗曼中尉见林漠深深凝望着yh-35，代替她得体表达遗憾，“原来卫先生的数据已经开放公用了吗？太遗憾了……我的外形更换为成年版时还没有呢，我的主人如果知道，可太开心了。”
导购小姐微有卡顿，似乎是接收到了什么特别提醒，随即笑道：“当然可以，我们会把消息发给赫尔曼上校的。”
林漠终于回过神来，“你……不介意换成别人的外形吗？”
罗曼微笑示意导购小姐为她服务，“我只是换件令主人开心的衣服，当然不会介意……人类如有需要也可随时选择更换的。”
林漠点头，即使她这种年龄按世纪算的资深人类，也知道外形不算什么，她出生的年代，人类外形都可以按需调整了。
只要有钱，有时间以及适应外形调整带来的不便而已。
她默默望着yh系列，心中发颤又发愁，突然提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外形更换麻烦吗？我可以全要yh系列吗？”
她是想含蓄地问问，全买是否能有个折扣价？毕竟这系列外形明显是一个人的不同时期，一次性全部购买，以后再按心情随意更换，才最符合女人的购买逻辑。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导购小姐的知识范畴并违反了《帝国伴侣法案》，她突然开始卡顿，随即关闭了好看的浅紫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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