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六章
这一仗，魔族做了充足的准备，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本就是骁勇善战的一族，纵使是战神，也不得不几次禀告天界，请求更多的兵将支援。
在双方不过是第二次交锋结束之后，战神站在交界处环绕四周，乱石破碎，满目荒凉，除了刺鼻的血腥，什么都嗅不到——目之所及的植物只剩下那始终屹立不倒的连理枝，只是它的身上也添了许多伤痕。
自那一面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罗，战争的打响也让她无心再去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奇怪的魔族曾出现，那个花环和石头，也早在第一次交战中就灰飞烟灭。
直到一日，为了躲避军营里将领各种的明言暗示，她又独自跑进石林，这次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在连理枝的枝丫上看到了一个用连理枝枝条编织而成的花环，花环编了有一段时日，花瓣干涸地耷拉着。
也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战神又寻来了一个圆形的石块，把花环戴在上面。
之后，她都会找机会悄悄一人跑去连理枝下，有时时机抓得早，她到后发现花环还比较鲜艳，有时十余年都无脱身之法，等她到时，枝丫上有数个花环，最早的那个已是残根枯叶，她一碰便飘飘扬扬地碎了一地。
百年间，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她把花环戴在石头上一共五次，却没有一次能遇上编花环的主人，匆匆一面，罗的面貌在记忆中变得模糊，她只记得那糅杂着绝望与不甘的双瞳。
百年时间，在轮番进攻失败之下，魔族已然成为了强弩之末，可天界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高强度长时间的内外夹击，她早已身心俱疲，越到战争后期，将领的反应就越是激烈，他们口中喊着“千载难逢的机会”，表面是在劝说，实则拿父君和天界安危的名义强逼。
最后无法再装傻充愣，她直言表明自己的态度，“凡是意图趁魔族兵败撤退之际带兵攻入魔界内部的，我将把其视为与魔族同谋者，格杀勿论。”
最后一战开始时，她已有预感，这会是最后和最难的一场，魔族毫无保留，愤怒与不甘化成猛烈的攻击，如狂风暴雨落下丝毫不给天界喘息的机会，而她更是其中攻势最集中的一处。
这一战打了整整一年，到后来，她握着斧头的手麻木地没有了感觉。
当千钧斧从手里脱离，箭矢逼到眼前，那一刻她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得足够她解脱地长呼一口气，足够她为见不到家人和女帝而遗憾，也足够她看清突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的黑影是谁。
跨越百年，第二次相见，一句话都未能说，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他比之前更瘦了，连接和眼窝皮包骨似的深深地凹陷了进去，他的眼睛半睁着，映着她的身影像是在看她。
感受着怀中的重量一点点变轻，她看着对方的身体化成点点光斑消逝，自己的眼泪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明明早就见惯了这魂飞魄散的场面，她却心痛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千钧斧感受到召唤，重回手上，她没有理会斧柄上的红光，再一次向魔军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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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你的大恩我没齿难忘。”战争结束之后，战神才感觉到千钧斧有些异样，也终于明白红花从不是单单为了装饰，它是女帝赠予她的一层保护，“但我求求你，再救他一次吧。”
注意到斧柄花朵印刻之中有罗的残魂的同时，也注意这层保护并不能一直护着他，就在她赶来瑶池的这一路，他的元神在不停的消散。
“救他的不是我。”指尖勾勒着印刻的痕迹，杨婉妗推测是当时战神强烈的意愿触动了千钧斧，这保护才对罗起了反应，只是，“我不能救。”
“……”战神瞪大了眼睛，像是要哭出来，她嘴巴张合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重新弯腰跪拜在地。
“这是罗的路，他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了身体，元神也残缺不全，出手救他，无异于把一条笔直的路生生地扭转了过去，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应该，“他既参与了大战，就意味他已然接受这样的结果，你又何必强求。”
“求求你。”战神疯狂地摇头，并不起身。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杨婉妗起身，“走吧，刚回来，天帝他们肯定在等你。”
一股猛力，她的手腕被紧紧地攥住，无需回头，混着腥味的煞气在身后弥漫，刚从战场回来，肃杀之气刺人发寒，比百年之前更甚。
“女帝有什么资格让我放手？”战神目光凶狠，强忍着泪水站起身，她控制不足加大桎梏的力度，杨婉妗被拉地向前一步。
“你能救我，为什么不能救他？”战神知道，这朵红花是女帝用来保护她的，“我也参加了这场战争，我也和他一样接受了同样的结果，凭什么我就可以免受于难？”
“……”
“如果不是罗，我早就撑不下去了。”在内，身边人别有所图，在外，魔族又虎视眈眈，在前所未有的孤寂之中，那些花环是她唯一的慰藉，“只要能救他，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受。”
看着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杨婉妗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女帝……”
“只要能救他，无论什么结果你都接受？”
一句话如拨云见日，战神浑身颤抖，“接受。”
轻轻拨开手腕的束缚，杨婉妗弯腰去拾千钧斧，她看着斧柄的位置，伸手握拳，手中空无一物——本以为能抓的手扑了个空。
“……”杨婉妗呼吸一滞。
见人不动，战神也弯下腰，“女帝？”
把手臂再向前一些，杨婉妗摸到了斧头，神情泰然，“走吧。”原来如此……
战神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去哪里？”知晓有了能救人的法子，战神跟在身后，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
“天宫。”
战神没有想到，女帝说去天宫只不过是为了和父君通知说她和她一起去到地界，天宫聚集了一大群正准备为她庆贺的仙神，可父君刚说知晓二字，女帝便片刻不停地带着她下到地界。离开的前一瞬间，她见到父君母后还有昊天惊异不已的神情，再一眨眼，黑暗陡然降临，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来到魔界，只是眼前这个地方比魔界还要昏暗，地上泛着幽光的莹石是唯一的光源。
这是战神第一次来地界，说实话，阴森地远超她的想象。
“他的时间不多了。”杨婉妗变出千钧斧，纵使地界幽暗，印刻上的红光看起来仍非常微弱，“跟我来。”
并没有走多远，两人的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以阎王为首，身后跟着一众鬼差，快速却又整齐地来到杨婉妗跟前。阎王大礼相对，鬼差也一同行礼，“地界阎王，见过瑶池女帝。”
阎王见到战神，皱眉转瞬即逝，点头示意，“恭喜战神凯旋天界。”
“……”肉眼可见的表面功夫，又想起天界一面的画面，战神避开目光，也点了点头。
跟着阎王到达宫殿，杨婉妗把罗的元神从千钧斧里抽出。一个半透明的削瘦身影蜷缩着卧在地上，致命一击的伤害还在侵蚀着罗，他紧闭着双眼，没有意识。战神见状，呼唤着跪在地上想要拥抱，可仿若抱了一片空虚，双臂从罗的身体中穿过，她不肯相信地又试了几次，但始终都碰不到。
罗的皮肤上有和红花印刻如出一辙的红痕，它如一根绳子，强制地固定住这缥缈的虚幻。
“还没找到适合的人选吧？”杨婉妗问阎王。“他能不能继任你的阎王之位？”
“什么？”战神声音尖锐。
没有理会战神，阎王打量罗片刻，眼中浮现出些许欣赏，“确实难得，不知女帝是从哪里寻来的？”
“能或不能你来做决定。”话是对阎王说，杨婉妗却看着战神，“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成为鬼族。”
不管怎样，罗的身体已然消散不见，不可能再回来，唯独这残留的魂魄还有一线生机，“和原本孱弱的身体形成互补，他的元神格外强硬，应该能成为实力不俗的鬼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被红花所救，还能支撑这么久。
“……”这一刻，战神终于明白杨婉妗所说的“后果”是何含义——地界是鬼族唯一能生存的地方。
另一边，阎王考虑结束，实际上这么仓促的时间，本就没给他其它的选择，“即是女帝认可，那我自然没有意见，那就麻烦女帝了。”
杨婉妗走到战神身前，战神挡在她与罗之间。
“……”战神垂目，双手成拳，怎么回事这样呢？这并不是她想象的结果，“‘唯一的机会’？”从低头的角度可以看到罗的手，已经淡地只剩下残影……她深吸一口气，让开了自己的位置。
任命的过程简单到难以置信，只是一句话而已，杨婉妗只说了“罗成为下一任阎王”，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话音刚落的瞬间，地上的幻影像是给褪色的画重新添上色彩，罗的身形一点点变得清晰——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我抑制了他的一些实力，等到你认为他能成为合格的阎王，再给他解开吧。”
鬼族的实力在成为鬼族的一刻便有了结论，和仙神魔不同，除了借助法器，鬼族终其一生也无法让自己的实力提高降低，而成为鬼族后的罗并没有低于杨婉妗的预期。
“必不负女帝厚望。”寻找多年未果，如今得此强力的后继者，阎王感激不尽。
微弱的亮光下，罗呼吸平顺，如同睡着似的，过去的瘦弱和苍白了无踪迹，唯有红痕没有消失，淡淡的，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战神伸手，触碰到脸颊的指尖感受到温热，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罗。
泪水毫无征兆地留下来，“谢女帝。”
离罗苏醒还有一段时间，阎王让鬼差把他带下去。在杨婉妗的允许下，战神也跟着离开，她知道，自己能待在地界的时间不会很久。
阎王叫来了酒，“女帝，这人我已经收了，现在可以和我说一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倒好的一杯端给杨婉妗，“我不介意他们什么关系，只是该了解……女帝？”
他看到杨婉妗抬手抓空了。
偏移一下角度，杨婉妗接过酒杯，“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发生了什么？”
“他们没……”
“我说的是女帝你！你做了什么？”阎王不打算顺应杨婉妗的想法放过这一异样，他看得分明，刚才女帝是看着酒杯去拿的，这绝对不是走神或粗心能解释的，至少在女帝的身上不行。
“……”一口喝尽杯中酒，杨婉妗轻咳了一下，“好酒……我也去看一下罗好了。”
“是不是和他……不，和战神有关。”肯定语气，阎王拦在杨婉妗的身前，他先盖住了她的左眼，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我比的是多少？”
没有办法准确确认物体的位置，答案昭然若揭。
“阎王……”杨婉妗后退一步，“胡闹了。”
阎王不指望自己能拦得住对方，可这不意味着他没办法，“若女帝不回答，那今日之后，我便日日去天界寻你。”上前一步，重新盖住左眼，“敢问女帝，我手比得是几？”
除了妥协，别无他法，杨婉妗开口，“二。”
盖住右眼，另一只手五指张开，阎王继续，“现在我比得是几？”
“……”
“女帝。”
“……”
“我还真以为战神有如此能力，能将如此残破的元神凝结起来。是我愚钝看不清，竟还傻傻顺着女帝的话，答应让罗成为下一任阎王。”放下手，阎王苦笑，“我曾以为女帝的生活能有所改变是件好事，哪怕是战神也无所谓，但果然，能被千钧斧选中的，又岂是安分守己之辈？”
“阎王，这不关战神的事……”
“木已成舟，请女帝放心，罗这边我自会好生照料培养。”侧身打断，阎王面若冰霜，“时间不早了，女帝差不多该带战神回天界了。”说完，也不等杨婉妗回应，转身离开。
看着消失的背影，杨婉妗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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