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沐月华(2)
午后，拾玉馆。
陆云舒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书库，像个孩子一样新鲜得不得了，不一会就走进了深处，惊呼着说找到了孤本书。
见陆云舒开心，她也不忍打扰，自己先去找姑娘们的资料。
这一找，倒是看见了个意外的人。
“修远？”
颀长的身影一滞，缓缓地转过身来，笑得有些僵硬。
“见过公主殿下……”
“你怎么在这？”
“我……来给陆大人找些史料。”
锦瑟颔首，又盯了一会严修远，确认他今天确实有问题。
她于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关心，竟是让他露出了感动不已的神情。
“公主不生我的气了？”
“我几时生你的气了？”
话一出口，她忽的想起来上一次与他说话，还是他搬出宫之前的事。
那时她极度怀疑自己又把严修远推入了火坑，一阵烦躁就丢下他走了……恐怕是误会她因为他的话生气了。
严修远垂着眸，轻轻地开了口：“公主，是我不好。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心，不考虑你的感受胡乱冒险……我的仕途是你给的，我该更慎重地对待它才能不辜负你的好意。我保证，日后我定会优先考虑你的感受，再做决定。”
他说得异常认真，语气中带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那之中有决定放弃什么的艰难，还有害怕失去什么的卑微。
锦瑟看不懂，但是她知道，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应该一直像解决孙棋那般干脆，像处理齐南那般狠戾，像前世的每一次遇见那般，弯着那双醉人的眼，笑得优雅而温柔。
“不。是我错了。不论是为理想披荆斩棘、铤而走险，还是随遇而安、知足常乐，都应该由你来决定。毕竟，这是你的人生。”
她想起苏梧对她说的那些话，想起当时锦华强忍痛苦的双眼。
“我所能做的，是尊重你的选择，在你追求理想的路上为你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当你迷茫或绝望的时候与你共渡难关。”
这些话，好像是说给想保护的那些人，又好像是说给自己。
重活一世，她必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保证，我会支持你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竭尽所能、倾囊相助，直到你心中所求，皆如所愿。”
她说完这句话，严修远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怔怔地望着她，不禁有些好奇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令她参透了这些。
想问，又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选择的这条路上，她也会一直在。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弯了他的眉眼。那是一个春风十里都比不上的笑容。
“这并不矛盾，公主。我会考虑你的感受，你会与我一路同行，这两者并不矛盾。”他好听的声音明亮而清澈，压不住的柔情满溢而出，“相互保证，便不能食言。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他向她伸出了右手。
本是一个双方交好的普通礼仪，她却比往常看起来要郑重百倍。
掌心交叠，不一样的温度直接击中了内心的最深处。
严修远沉沉地望着她小巧的指尖，默默地收紧了手掌。
“公主！对不起，我看得太入迷……”
陆云舒拐进这层书架，看到紧握的双手立刻噤了声。
神经大条的锦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放了手朝她跑来。连旁边那位相貌清俊的男子也是，甚至礼貌地向她点头致意。
锦瑟把陆云舒拉到跟前，得意洋洋地说：“舒姐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继皇兄之后北苑出的最优秀的学子，也是王夫子的得意门生，严修远！”
每次向人介绍他的时候，她总是一副捡了宝的模样，着实逗笑了他。
“公主太夸张了。我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读书人罢了。”他收了收不合时宜的笑意，正式向陆云舒行礼，“小生严修远，见过陆姑娘。”
陆云舒并不意外，毕恭毕敬地回礼。
倒是锦瑟有些不明所以。究竟还有什么是严修远猜不到的？
“‘沐月华，望云舒’。”
严修远幽幽地吐出了个对子，直接让陆云舒变了脸色。
“原来太子殿下的那条帕子上绣的对子，写的是陆姑娘的名字啊。”
锦瑟好奇地问：“那条帕子上有字？我怎么不知道。”
“那几个字绣在了相当不起眼的位置，如若不是仔细看过，恐怕谁都不会注意到。”严修远说着，试探的眼神再次落到陆云舒身上。
她的脸颊染上了不自然的绯红，连声音都听得出紧张。
这么多年了，怎么太子还留着那条她初学刺绣时绣的帕子？
“那、那不过是幼时胡乱绣的，没有什么深意。严大人莫要多想。”
严修远盯了陆云舒一会，似乎想从她不自然的举动中看出什么。
锦瑟完全搞错了重点，一边感叹一边抱怨：“啊？皇兄的帕子是舒姐姐送的？怎么没有我的份？”
此时此刻，陆云舒万分感谢她的这份迟钝。
“公主若有需要，我回去就去绣一条更精致的送来。现在还是找东西要紧。我去那边看看……”她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慌慌张张地走远了。
锦瑟看着她的背影，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修远。”她好奇地转过头问，“那幅对子有什么深意吗？怎么让舒姐姐慌成这样？”
在她看来，陆云舒不过是在帕子上属了个名而已。
严修远轻声一笑，故作神秘道：“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也许陆姑娘确实别无他意呢。”
锦瑟嫌弃地撇撇嘴。
“你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
“‘沐月华，望云舒’，本意是沐浴月光，仰望云卷云舒。然，沐字通慕，有仰慕恋慕之意，望字又可理解为盼望渴望。所以这幅对子还可以解释为，表达恋慕，渴望对方注意自己。”
……
锦瑟的心里咯噔一声。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舒姐姐是喜欢皇兄的？可是上辈子怎么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不，恐怕不是没有迹象。而是她根本没有注意。
陆云舒面对锦华时温婉的笑容，担忧锦华时的一句句嘱托。如今，为了让锦华后顾无忧，还费尽心力地挑选心上人的妻子。
原来再活一次，自己也还是给人带去痛苦的那个。
“我居然还逼她帮着选太子妃……”满心的悔恨连带着前世的错误，令她的脸色煞白，“我不能让她再参与这件事了！”
“公主且慢。”
严修远一把拉住了她。
“这样不是正好吗？”
“你胡说什么！”
莫名其妙挨了她一声吼，严修远的脸上也不见一分怒色。
他一如既往，用平静而柔和的声音提醒道：“最合适的人选近在咫尺，这样不是正好吗？”
陆云舒花了些时间才静下心来，整理好心情查阅资料。
忽的，有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公主，你来得正好。我找到大锦邻国的名册了。”说着，她举了举手里的书本，来回翻了翻，“不过这上面好像没有画……”
话没说完，锦瑟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迫使她从书中抬起头来。
锦瑟素来灵动的眼眸，此时竟露出了太子议政时的凝重神色。
“舒姐姐，我有问题想问你。”
见她如此，陆云舒不禁紧张地咬了咬唇。
“为什么你从没考虑过自己做这个太子妃呢？”
认识陆云舒太久，习惯了把她当亲姐姐，才让锦瑟忽略了这一点。
陆相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深受皇上重用。陆云舒是嫡女，出身尊贵，又冰雪聪明、德艺双馨。不论是家世，还是人品，哪一点不比那些官家千金优秀？
何况她又是锦华的青梅竹马……
这些，陆云舒早就想过。她可能确实是最合适太子妃的人选。
只不过……只不过她想要的，不是这个。
“舒姐姐，你告诉我好不好？”锦瑟见她面露难色，放低了姿态，认真地恳求，“你的回答对我真的很重要。”
陆云舒是前世唯一一个没有被她毁掉人生的亲友。
可是没有毁掉，并不代表过得幸福。
陆云舒的眼睛在锦瑟与地板之间来来回回，最终还是输给了对方那双带了几分沉痛的眼神。
“我不是没考虑过，只是……”
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深深地逸出一声叹息。
“对太子来说，太子妃可能只是他权衡利弊选出来的工具。可是我太贪心，总想求一个两心相许。”顿了顿，她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青梅竹马，有时未必是件好事。我心里清楚他对我无意，硬是留在他身边，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
陆云舒的笑意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苍凉。
“与其为他平添负担，倒不如及时止损。兴许日后他念起我来，还能消解愁绪，多笑一笑呢。”
陆云舒若无其事的笑着，像一根针刺进锦瑟的心口。
原来，她周围没有一个人真正幸福过。原来，她活过一世，竟从来没有让一个人幸福过。
陆云舒见她脸色十分难看，怕她是在为自己烦忧，连忙安抚。
“公主，你不必担心我。我娘正在考虑一门亲事，对方是定北王的心腹，地位相当于皇亲国戚。我见他长得端正，又谦逊有礼，定会是一个好夫婿。今日这些话，你可不要告诉太子。他整日有那么多事要操心，千万不要再给他徒增烦恼了。”
锦华会不会为此烦恼她不知道，倒是让她又陷入了迷茫。
眼睁睁看着陆云舒放弃心之所向，嫁出京城，她的一生会如前世那般，过得安稳富庶，羡煞旁人。
帮助陆云舒追求她向往的两情相悦，也许会让她永远幸福，也许会让她永远错过平安顺遂的人生。
改变高枕无忧、万无一失的既定轨迹，为了一个结果未知的可能。
真的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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