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二月初，北地也有了些春的气息。
倒不是像江南那样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北地的正月，河里的冰开始融化，潺潺流淌的河水代表着春天已经来了。
元宵节一过，就意味着这个年彻底过完了。要饭也就不那么好要了。
有好心的，给上口热乎的饭菜已是大恩大德，哪里还有什么铜板？更别说是碎银子了。
凌夏心里算了算，这段时日要的银钱加起来差不多有个五两左右，倒是够老乞丐他们寻个地儿安身。
来这异世也有一个月，她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想家了！
拿起破碗，与老乞丐打了声招呼，就出了破庙。
凌夏只说是出去要饭，没敢说其他的，毕竟相处一个月，要离别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城东街市边上倒是有条河，瞧上去也挺深。但凌夏不敢在这跳，这地人来人往的，凌夏怕刚跳下去就被人救起来。
出了城门往左拐了有二里地，有条大河，四周都是庄稼没什么人烟，倒是个不错的地儿。
凌夏将袄子脱了叠好放在岸边，这袄子的料子和做工都算精致，要是泡了水倒可惜了。如果有路过的，将这袄子拿去，也算是个缘分。
凌夏放好了袄子，环顾四周，一声叹息以后便一头跳进了河里。
冷，刺骨的冷！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绿色的河水漫无边际，如幽冷的无尽深渊。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的向下沉去，她开始有些恐惧，她想挣扎，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因为，她要回去。
水的颜色越来越绿，她的眼睛也越来越疲惫，开始模糊不清。河水钻进了她的嘴里，她开始不能呼吸。
慢慢的，她开始失去意识。
她想，她大概是可以回去了吧。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她想，等她再睁开眼睛时，一定是在自己家，看到的人，会是自己的爸妈。
“醒了？”
“咳，咳，咳……！”
凌夏捂着胸口猛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这是哪？”
其实看着面前的老道，凌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她不甘心，她多么希望她醒来看到的是爸妈，或者是任何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都行。
可现实就是这么强差人意。
她没死，她还在异世！
“先把药喝了吧！”
老道递过来一碗药，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凌夏倔强的不肯接过药碗，委屈的抹着眼泪。
她只是想回家，为什么就这么难。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让她现在连寻死也死不成。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才多大的年纪，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去寻死？过去的事就莫要再去想了，我既救了你，说明你我有缘。以后你便在我这道观住下便是，日子虽清贫，却也有你一口饭吃！你这昏迷了好几日身子虚的紧，我去给你熬碗粥去！”
老道士将药放在床头，转身出了屋子。
凌夏再也憋不住，抱着膝盖狠狠的哭了出来。
哭的累了，端起床头的药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事已至此，暂时怕是死不成了。既然求死不成，就要好好生！
一碗熬的粘稠的白米粥，粥上是一小筷子咸菜。
“吃吧！”
老道将粥递给凌夏，转头看见空了的药碗，露出了笑意。
凌夏哽咽着道了声谢，慢慢的喝起了粥。待一碗粥吃完，才问起老道这是何地。
原来，这道观就在城外五里地的牛头山上，山下有个村子，叫大柳村。
那日老道去城里买药，回来的途中遇到跳河的凌夏，就把人给救了带到了道观。
本来老道是打算将人救了，等人醒了问了地址便将人送回去。可等把人带回来一看，那身单薄的破布衣裳，漏出脚趾的烂草鞋。才知道这小小年纪便要寻死的孩子，怕是个无家的流浪乞儿。或许正是如此，她才想着寻死吧。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既把人救了，就不能再看着人去死。一个半大的丫头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干脆留她住在道观里，日子虽清苦，但总归是一条生路。
“你啊，安心在这住着，其他的也莫要再想了。”
“嗯！”凌夏瓮声瓮气的答应着。
她跟老道说起自己本是城东破庙里的小乞丐，又说道自己不见了老乞丐定是着急，她得下山去看看。
说着就要翻身下床，却被老道一把拦住。
“这几日倒春寒，风大又冷得紧。你这昏迷过几日身子本就虚的厉害，再出去一吹风，怕是又得去掉半条命。这天也快黑了，你先歇着，待明日我与你一道下山去！”
老道一来是担心凌夏的身体，二来是怕凌夏没想通，找个由头又要去跳河。
凌夏觉得老道说的在理，便又盖着被子睡了下去。只等明日再下山去寻老乞丐。
第二日东边刚泛起了鱼肚白，凌夏就起了床。
也不知怎的，昨儿个夜里她翻来覆去一直睡不好。好不容易眼皮子撑不住了，抬眼朝窗外一看，天都亮了。
得了，也甭睡了。
快速的起床，将被子叠好，轻手轻脚的去找伙房，准备烧些热水洗漱。
左拐右拐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伙房却没有见着火折子，这没火折子她可生不了火。
烧不了热水，凌夏索性逛起了道观。
道观不大，也就一个大殿，两个偏殿外加几间厢房。
看上去没什么香火的样子，冷清的很。
“怎么不多睡会？这大清早的，怪冷的！”
老道抱着一捆柴火往伙房走，凌夏默不作声的，在后头跟着。
早饭依旧是米粥。
凌夏在烧火，老道在切咸菜，“观里好久没有新人了，你来了也好，多了些人气。”
老道的语气很平淡，可凌夏听着，觉得无比凄凉。
老道说，他的祖师爷是位云游道士，游至此地时觉得风水甚好，便在此地留了下来，修了这座青云观。
老道说前些年的时候，青云观还是有些香火，那时候他们师兄弟还有好几个。可后来佛教兴起，城里的贵人们都去了北山的寺庙烧香，青云观也就此没落了。
昔日的那些师兄弟都下了山另求出路，只有他一人留在了道观。
没了香火钱，他就在山脚下开了片荒地，种些粮食蔬菜。偶尔山下村里的人，也会来观里烧香，每回都会给他带些自己种的蔬菜粮食。
只是再也没有新人入道，这青云观，怕是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
凌夏默默的听着，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
其实老道并不需要安慰，有人听他说说话，他就知足了。
他一个人守着道观太多年了，总觉得观里越来越没人气了。
他想他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师傅，进了道门却没入道。虽处深山，却还有着凡心，他还是喜欢有人气热闹些。
“吃吧，吃完了我陪你下山！”
老道知道凌夏这么早起，一定是惦记着她说的那位老乞丐。
“谢谢师傅！”
吃完了早饭，凌夏便与老道一起下了山。
五里地，靠双脚走要走上整整一个时辰。
二人到达城东的破庙时已是上晌，然而破庙里并没有老乞丐，就连两个小乞丐也不在。
凌夏想或许他们是出去要饭了，转身就准备去往日要饭的街市去。
“这不是小乞丐么？这些时日哪里去了？那老乞丐寻你寻了好些天，逢人便问可见过你。”
说话的是个住在附近的卖菜大娘，凌夏认得。此时大娘正拎着一篮子青菜从破庙这路过。
“先前遇着些事耽误了，大娘可遇着李爷爷了，他是在东街么？”
“哎！”卖菜的大娘重重的叹了口气。
凌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泪毫无征兆的就流了下来。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肯定不会有事，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可接下来卖菜大娘说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原来那日她跳河被老道所救，一直没回破庙，老乞丐心急如焚，到处去寻人。
白日里寻人，夜里就坐在破庙门口等。生怕凌夏回来他不能第一时间看到。
这一寻就是好几日。
老乞丐年纪大了，长期营养不良身体亏空的厉害。前日夜里倒春寒突然降温，老乞丐在破庙门口竟硬生生被冻死了。
不过是一个流浪的乞丐，死了也不用报官。附近的居民嫌弃晦气，就用一张破草席将老乞丐的尸体裹了丢去了乱葬岗。
“那……那两个小的呢？”凌夏泣不成声，怪她，都怪她，若不是她，老乞丐怎么会被冻死。
卖菜大娘看凌夏哭成泪人也红了眼眶，他们虽是乞丐却也算知礼，往日里见了她都会笑着打声招呼。
“那老乞丐去了以后，两个小的哭着说要找凌夏姐姐，昨日还去了东街，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刚刚老刘头还说起，那两个小的许是被拐子拐了。到底是男孩子，年纪又小不记事。卖到那无儿的人家，还能卖上几个钱！”
大娘后面再说的什么凌夏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的都是她是个罪人，她害死了老乞丐，弄丢了小乞丐。
“丫头！”
老道看面前的凌夏，突然身子直直的倒下去，赶忙伸手将人扶住。
“节哀！人已经去了，你怪罪自己也没有意义。你李爷爷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可莫要糟践自己！”
“师傅，您能帮李爷爷超度吗？”
“嗯！”
凌夏来到了乱葬岗，半坡上一具破草席裹着的尸体显得孤伶凄凉。
这世道的人太难了，死了连口薄棺都没有，就这么被人扔着。
凌夏越想越难过，模糊着双眼徒手就在地上刨起来。
“丫头，你这是干甚？难道你要用手挖坑不成？”
“李爷爷这辈子已经够苦了，流落街头居无定所。现在他去了，我怎能让他暴尸荒野，总得将人埋了不是？”
“可你徒手挖要挖到何时？你呆在这别动，我去租辆板车，将你李爷爷带回道观去吧。后山有块坟地，便埋那里吧。我师傅说过那地风水不错，希望来世你李爷爷能投个好胎！”
“谢谢师傅！”凌夏跪在地上，给老道重重的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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