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女驸马（12）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少周换上战袍，骑着战马，踏上前往南方边境的路，
陆清惊一身黑衣陪在少周身边。
南方边境必定极为凶险，贵妃没阻拦得了少周，于是从皇帝那里求来一队兵马。皇帝没有拒绝，尽管他心底对少周多么不以为然，面子上总得装的过去。
这队兵马到了少周手中，她并不担心皇帝给她在人马上面下套，因为即便是京城内的守卫军也是各方势力交错，贵妃求来的兵马当然是她们这方的人。
若是敌人，不如不求。贵妃也是个狠人，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少周带着五千兵马，连同隐在暗中的暗卫，加上随行的陆清惊，奔赴南方边境。
向伯本不放心，也要跟着，但被少周拒绝，因她留向伯在京城有更加重要的事。
七日后，少周抵达临城。临城是太子与七王爷的地盘，太子必然不会错过这个击杀少周的好机会，当即请命愿意披甲上阵，与半月国战场交锋。
皇帝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于是一道御旨，太子也带着五千兵马来了南方边境。
少周下午到达，太子紧跟其后，半夜也到了。半月国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五十里外，与临城隔着一座山和一道峡谷，战争一触即发。
此时距离半月国所说的开战还有两日，少周与半月国使臣几乎是一前一后来的，大魏国的兵马还未完全布置好，半月国当然也没有这样快。
趁着这两日时间，她带着陆清惊查探地形，要不怎么说天时地利呢。峡谷与山相连，从临城向外走，需得先经过一个被群山抱合的天然洼地，且这片洼地只有两个出口，穿过洼地，便是狭窄而蜿蜒的峡谷小道，与洼地的其中一个出口相连。
探查过地形后，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浮现，当夜，她悄悄去了七王爷的住处。
七王爷让守卫放少周进来，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打量少周：“无事不登三宝殿，公主来找本王所为何事？可别是见大军压境，惊了怕了，想要回京吧？”
少周站的纹丝不动，任他打量。她也不打算藏着掖着，毫不掩饰自己此行的拉拢目的，直白道：“自然是有求于皇叔。”
七王爷噙着一抹笑意，不发一言。
少周继续道：“以皇兄的手段，皇叔当真觉得日后能有一个善终吗？”
七王爷嘴角的弧度小了一些：“公主殿下说笑了。”
他又说：“公主不必在这里蛊惑人心，大战当前，公主和太子更应当合力迎敌，这些制造分裂的话本王不会听，更不会信。”
“是吗？”少周轻轻笑了一声。
合力迎敌？谁信，她和太子必定是你死我活，想着法要弄死对方的。
七王爷抿平嘴角：“今日本王权当公主没有来过。”
少周静静与七王爷对视：“皇叔对皇兄还真是信任呢，就是不知道皇兄日后是否也会如此信任皇叔了。”
王爷从少周身上感到一种无端的压迫感，让他忍不住头皮发麻，内心也不由得思索起少周的话。他也太子共事多年，自然再清楚不过太子的心狠手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他十分清楚，但内心却不愿意相信又或者说是畏惧这个结局。
于是他不由得反驳：“难道以殿下的手段，就能给本王善终吗？”
少周轻笑一声，缓缓道：“无论如何，我无法继承皇位不是吗？如果我没记错，您的长子弘吉该有两岁了吧？太子倒台，最大的受利者是您才对，您说对吗？”
七王爷不应答，少周继续拱火：“王爷身上也流着先帝的血脉，怎么就不能争上一争？自古高位能者居之，皇叔何不越过太子，将这高位——自取之？”
明灭烛光映照在七王爷脸上，他微低着头，更显得他的轮廓晦暗不清。
长久沉默后，七王爷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少周：“依你说，我如何帮你？”
“这简单。”少周笑了一下，告诉七王爷她的计划。
七王爷一直驻扎在临城，是临城大军的实际掌控者，制造一个敌军进攻的假消息并非难事，少周同七王爷商议，天未亮时，由七王爷传出敌军攻城的假消息，把太子引到那片洼地去，少周提前在峡谷小道守死洼地的其中一个出口，七王爷和临城大军守死另一个出口，绝对能将太子和他的五千兵马歼灭。
七王爷抬头：“若是半月国明日攻城怎么办？”
少周看着他，一字一句：“先铲除异己，再奋力杀敌。”
“况且，皇叔的理由不就是敌军攻城么？只是时间早晚一些，不碍得事。”
七王爷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夜色渐深，少周道：“我得先去补个觉，几个时辰后便要提前去峡谷隐藏，等皇叔的好消息。”
她笑了笑：“预祝明日旗开得胜。”
七王爷深深地看了少周一眼，意味深长：“旗开得胜。”
-
少周离开以后，七王爷转头去了太子的住所，将少周歼灭太子的计划一字不落地告诉太子。
太子冷笑：“果然是个不安生的，在她回京前吾就该多派些人马杀死她！”
他又欣慰地看向七王爷，谦卑道：“还是皇叔值得依靠，想必万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叔与我之间的信任坚如磐石，断不是她几句话便可以动摇的。”
七王爷也顺着他笑：“这是自然。”
其实也是不得不，少周来他府上的消息压根瞒不过太子，只怕少周前脚来，后脚便有人将少周拜访七王爷的消息传达给太子。太子这样精明的人会猜不到少周来做什么吗？
七王爷根本就没有选择，只能将少周的计划和盘托出。但他心下也有些发冷，倘若他今日并未将少周过来的事告知太子，只怕他在太子心中已经是异己了。
太子拿起木架上的宝剑，穿上盔甲，语气中充满不屑：“可惜万寂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既要提前去峡谷埋伏我，我们便比她更提前。去往峡谷需穿过那片洼地，她计划里杀我灭口的宝地，便还给她作她的赴死之所吧。”
太子大笑几声，当即命人集结他的兵马，和七王爷一道出城。
七王爷单独带了一队兵马，约有七八千，见太子看他，解释道：“殿下只有五千兵马，公主亦有五千兵马，虽占据地形优势，但变故无常，我多带些人马，好保证公主有来无回。”
太子满意地笑了：“还是皇叔周到。”
一个时辰后，太子埋伏在峡谷小道内，七王爷埋伏在洼地的另一个出口，只等少周带人经过洼地时两边出口一堵，两面夹击置少周于死地。
太子勾起唇角安静等待，如同蛰伏的猛兽等待猎物上钩。
然后到了时间，却不见少周的踪影。太子皱起眉头，但也没有轻举妄动。又等待片刻，天已经蒙蒙亮了，太子实在忍耐不住，正要起身，看见洼地内有一队人马走了进来。
他内心杀意顿起，待那队人马靠近便退在后方，派兵迎上去厮杀。
然后，他发现了不对劲，他万分惊恐，为何……他的后方亦有伏兵？！
应该是他与七王爷共同伏击洼地内的少周才对，怎么变成他现在背腹受敌？
电光石火间，太子猛地意识到，他被骗了。
这是一个局中局，七王爷压根没有对少周反水，被反水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七王爷知道少周来找他的事瞒不住，少周自然也知道，索性制造出七王爷将她的计划反口脱出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蒙蔽太子的双眼，让他以为七王爷可信。
而七王爷早就与少周结盟，此刻出现在洼地的人根本不是少周的人马，而是原本在洼地前埋伏的七王爷带兵围了过来。而少周，在他集结兵马时就已经赶来峡谷小道的后方埋伏。
洼地只有两个出口，峡谷小道亦是只有两个，现在被夹击的人变成了他，而他犹如困兽被困在其中，再无挣扎之力。
闭上眼之前，太子看见少周那张艳丽的面孔染血，对他笑的仿佛鬼煞：“皇兄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英勇杀敌不幸牺牲，啧，别担心，我会向父皇求一个隆重的葬礼，为皇兄追谥加封。”
随即太子被陆清惊的长剑穿透，鲜血横流，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少周好心地为他阖上双眼。
此时探子来报，说半月国的军队向临城的方向进攻而来。
少周看向七王爷，抬手抹了抹喷洒到脸上的鲜血，却因此使那张脸看上去更加妖冶：“皇叔的大军来了吗？”
七王爷沉默了片刻才出声：“按你的计划，已经到达洼地外了。”
他又问：“太子已死，接下来怎么办？”
少周则是活动几下手腕，环视她带来的兵马和七王爷的大军，笑道：“半月国兵临城下，现在，自然是披坚执锐，上阵杀敌！”
-
公主亲自上阵，太子战死沙场，这个消息如同火光一样点燃了临城大军内心的豪迈。
一个娇滴滴的国朝公主都能上阵杀敌，难道他们不可以吗；就连那九五至尊的继承人都能为国殒命，难道他们不能为大魏赴命吗？
虽然与半月国的第一场交锋并不理想，太子战死公主负伤，但临城士兵的士气却越来越激昂。半月国这些年来骚扰大魏国边境，攻城略池残害他们的百姓不说，还杀死他们的国朝太子伤了他们的国朝公主，临城士兵们没人咽得下这口恶气。
欺负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这还能忍？于是之后临城大军与半月国的每一次交战都血性十足，打起来完全不要命那种，让一直标榜彪悍的半月国士兵都直呼彪悍。
京城那边也收到了太子战死的消息，这消息被快马加鞭地传过来，让那高高坐在明堂的皇帝轰的一下瘫倒在龙椅里，他的面色苍白无比，颤抖着唇让那报信的小将再说一遍：“……是谁战死？”
“回陛下，乃是……太子殿下。”
小将低着头不敢抬，皇帝更加瘫软下去，片刻后，他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写御旨，嘴中呢喃着：“那万寂呢？还活着？我要诏她回来，我要治她得罪……”
小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太子被半月国杀死何以要治公主殿下的罪？！公主殿下一个女子都能披甲上阵英勇杀敌，并且每每冲在他们这些小兵小将前面，这份爱国之心和对他们的重视让小将鼓起勇气为少周辩驳：“陛下，公主亦为大魏鞠躬尽瘁，如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恕卑职无能，实在不懂公主何罪之有？！”
皇帝方才完全是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也知道少周不能杀，无论是从公主如今在军队的威望，还是她母族的势力来看，少周都已经是他短时间内很难下手的了。
皇帝内心无比崩溃，他远在京城根本不了解临城发生了什么，本想着临城是太子一方的势力怎么也能铲除少周，没想到竟然把太子赔了进去。
太子战死的消息传开，把京城中人砸着人心惶惶，小心谨慎地图谋接下来的该如何自处。
同一时刻，临城。
少周缓缓睁开眼睛，陆清惊在她身旁守着彻夜未眠，她一睁眼，就看见陆清惊熬到发红的眼睛。
陆清惊倒了一杯温水为她润喉，她小口吞咽一口，听见陆清惊沙哑的声音：“殿下……疼吗？”
陆清惊的视线放在少周腰腹那一处伤口，殷红的血染红白布，在她本该完好无损的殿下身上十分刺眼。
少周摇了摇头，怕陆清惊担心，轻笑着说：“挑着地方呢，你看，没有伤及心脉，不疼的，别担心。”
说不疼那是假话，陆清惊分明看到少周额头上涔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但她没有拆穿，只是沉默着为她的殿下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过了片刻，七王爷来探望，看见陆清惊对少周的殷勤和唯恐她哪里难受的样子，他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感情，也许是对太子被少周轻易弄死的兔死狐悲，尽管这里也有他的份，他讥讽道：“公主殿下真是好计谋，除掉太子还能拿太子的死激励临城将士。”
他又看向陆清惊，语气愤愤不平：“不必把你家这位看的瓷器般易碎，这位心狠着，没这么轻易死。”
七王爷最后一个字方才落下，陆清惊的剑就已经举到七王爷喉前，剑尖锋利，与七王爷的咽喉只隔不到一指距离。
陆清惊的声音冷的像十二月的坚冰：“请王爷自重。”
七王爷心脏突突直跳，但他还撑着最后一份威严：“……你敢？！”
气氛眼看僵持，少周出来打圆场，她对陆清惊道：“清惊，怎能对皇叔无礼，快放下刀剑。”
陆清惊缓缓收剑，她又对面色苍白难看的七王爷笑了笑：“让皇叔受惊了，我家陆小郎就是这样，看不得我受一点欺负，我代我家陆小郎向皇叔赔个不是。”
少周明明笑着，看上去温和端庄，却让七王爷没由来一阵恐惧，他忽然想到一个词——与虎谋皮，他与少周联手除掉太子和与虎谋皮又有何异？
他从来就没想过与少周联手，但少周也从来没想过用劝说来让他与她联手，她用的是威胁。
当那天晚上她脱口而出“兴和里”三个字时七王爷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选，他被拿捏了逆鳞，只能按少周的心意行事。
七王爷踉跄着后退一步。前路茫茫，一步错步步错，太子与他，全都输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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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临城之战取得胜利，临城的大军击溃半月国士兵，并且取回之前被半月国攻占的五座城池，一鼓作气将半月国赶回了两百里外的老家。
半月国与大魏签订求和书，保证五十年不再主动侵犯，少周是不可能只要这种空口无凭的口头承诺的，因此半月国不得不献上马匹，献上钱财，献上土地，就如同大魏国战败时做的那样。
和谈以后，半月国使臣骂骂咧咧，大魏国使臣喜笑颜开。
七月，少周和陆清惊带领部分军队班师回朝，论功行赏。还未回到京城城门，道路两边就满是迎接他们的百姓，大魏国民风开放，百姓们兴高采烈地朝着军队抛香囊，抛芍药，抛荷花，抛梅子……
少周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带着欣喜和期待的“公主殿下”，转头去看，就见一个手掌大的重物自人群中高高扬到天空，又重重朝她砸来。
她正要去接，陆清惊自马上翻身而起，运着轻功身轻如燕地接住那个重物，免得少周被砸的手指痛。
陆清惊拖着重物回到马上，一系列动作迅速又敏捷，简直看呆了众人，然而陆清惊并没有在意百姓看她的眼神有多热烈，她只在意她的公主殿下。
陆清惊微皱着眉，担忧地询问：“殿下，没事吧？”
少周摇摇头，定睛去看陆清惊手里托着的东西，黄橙橙的一大个，沉甸甸地往下坠，陆清惊一只手都托不完全——是木瓜。
少周倒也没有责怪众人的意思，但不免觉得好笑，于是扭头对道路两旁的百姓道：“诸位浓厚真切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还请诸位换个小点的木瓜，太重了驸马托不住呀。”
她笑着，亲切又明媚，还有一点点调皮，本先因为公主殿下亲自上阵杀敌，百姓对她就已经足够爱戴，这下就更觉得公主殿下实在可亲可敬了。
百姓们的呼声更加热烈，少周和陆清惊便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入了城。进城后，少周听见陆清惊在她身旁小声说：“再重些也还是托得动的。”
谁让殿下这么坦然地称呼她为驸马。
然而陆清惊却听少周带着笑意，回她：“可我舍不得呀。”
她说的这样温柔，声音里仿佛加了蜜糖。夕阳的辉光从她身后照过来，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笑意。
不是加了蜜糖，陆清惊恍惚地想，她就是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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