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被嫌弃的民国夫人（8）
“好了，”少周晃了晃仍被宋瑛牵着的袖口，有些无奈地轻笑着说，“很晚了，快回去睡吧。”
宋瑛并未送开手，手腕游鱼般灵巧地钻进少周的衣袖，握住少周纤细的手腕，另只手覆盖住少周的手心。手掌相贴带来一片温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到少周手心。
宋瑛移开手，一只坠着纯银打造的锁状吊坠赫然出现在少周掌中，吊坠上绘着祥云，样式十分精美。少周疑惑地抬起眼。
“这是长命锁，”宋瑛的声音轻缓柔和，“送给阿瑛。”
少周并未推辞，却有些好奇：“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宋瑛没有回答，只是合拢了少周的手掌，使她握住那只长命锁。尽管知道少周看不清，还是弯了弯眼睛，轻声说：“明天要来接我。”
少周点头说好，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走了。”
宋瑛嗯了一声，目送少周的背影融入无边际的夜色之中，目光似夜色般幽深。
长命锁，不只在于“长命”，希望对方长命百岁，还在于“锁”，锁住对方一生。
直到少周的身影消失在茂盛的花树间，宋瑛方才收回视线，回了房间内。
阿筝仍守在房间，显然听到方才宋瑛与少周的全部对话，不安地站在房间角落。宋瑛走到阿筝身前，身后灯光映出的影子将阿筝整个笼罩住，她的声音仍是那般轻淡：“都听见了？”
阿筝却徒然感到一阵心惊，仿佛今日才认识她服侍了十几年的小姐，巨大的压迫感向她袭来，阿筝忍不住头皮发麻，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她不敢抬头，将头颅压得很低：“不不！小姐……我什么都没听见……”
宋瑛满意地点点头：“下去吧。”
她又补充：“明天去找管家给你安排别的活计，我这里，日后你莫要再来了。”
……
第二日早饭后，宋瑛照常去一趟宋夫人的院子，碰上宋夫人的三姐带着女儿拜访，若是平日，宋瑛是不会久待的，但她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内容。
三姨母对宋夫人感慨：“佳佳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这些日子我和你姐夫正在为她相看，结一门亲当真是不容易，既要讲究门当户对，又要看小辈性子如何，可惜我与你姐夫看了这么多日，也未曾找到一门称心如意的。”
三姨母看向宋夫人，语气亲昵：“小妹你在安城认识的人多，不如你帮佳佳介绍介绍？”
宋夫人还未说话，三姨母又扯上宋瑛，脸上的笑容挤出褶子：“小瑛也到说媒的时候了，到时候佳佳和小瑛同一天成亲，可不是双喜临门！”
宋瑛听见这话，扯了扯嘴角：“瑛的婚事有母亲做主，不劳三姨母费心。”
三姨母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她嫁的人全靠宋瑛父亲才谋得一官半职，说不得宋瑛什么，只能咽下这口气。
宋夫人略带谴责地看了宋瑛一眼，但也没说别的，她自己也不太喜欢三姐一家，明里暗里攀附自己，宋瑛忽然刺三姐一下她还挺高兴。
因此在宋瑛提出要和表姐佳佳出去散散步时，很爽快地让两个小辈离开了。
佳佳跟在宋瑛身后，不知道这个一向不爱讲话也不爱与同龄人一起玩的大小姐怎么忽然愿意让她靠近。
宋瑛伪装是一把好手，从前佳佳凑上来她都不会看一眼，这会儿佳佳对她而言有了用处，也能亲切有加地主动与对方攀谈。
注意到佳佳落在她身后，她刻意停下来等佳佳，关怀的模样半分不似作假：“跟不上吗？是不是累了，前面有个凉亭，我们等下在那里歇息片刻。”
佳佳受宠若惊：“没、没事，我跟的上的。”
宋瑛笑了一下，自然地挑起当下女孩子间流行的话题，什么衣服首饰发型……宋瑛从少周那里学到很多，此刻信手捏来。
佳佳渐渐放松了警惕，只觉得宋瑛从前的不好接近都是错觉，这不是很友好嘛。
友好的宋瑛见佳佳对自己身上少周为她做的衣服感了兴趣，问她是在哪里做的衣裳，自己也要去找那个裁缝做衣服，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消失，但很快她就恢复如常，声音温柔亲切：“这件是我大哥送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呢，你喜欢这类衣服吗？这样吧，回头我送你几件范世的衣服，也很好看的。”
佳佳的眼睛亮了起来，也不再关心裁缝不裁缝，不可置信地点头道谢照单全收，那可是范世！被全安城世家小姐追捧的一家成衣店，听说里面的款式都是从大洋对面流行过来的，风靡全安城却一件难求。
“谢谢你，小瑛。”佳佳满脸感激。
宋瑛笑笑：“跟我客气什么。”
宋瑛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到了佳佳的婚事，佳佳毫无所觉，顺着宋瑛的话音接下去：“是呀，我也想嫁一个样样都好的男子，就像你说的那样，家世相貌样样不缺，但这样好的人去哪里找嘛。”
宋瑛却不再说下去，转而又说起了西医治病到底有没有用，佳佳心不在焉地听着，还在想自己的婚事。
“说起来，舒氏药厂这些日子凭借西药发展得很是迅速，听说全靠舒家的小少爷舒逸远会打理，”宋瑛见佳佳在听到舒家的小少爷这几个字时眼睛亮了亮，继续诱导道：“据说舒逸远年龄不过二十多岁，就已经在安城站稳脚跟，连我父亲都称赞他是有为青年。”
佳佳果然起了兴趣，又担心宋夫人早就盯上了舒逸远要留给宋瑛，试探道：“小瑛如何知道这些？”
宋瑛状似茫然：“报纸上写着。”
还要补一句：“难道你没看过吗？”
佳佳不想被宋瑛以为自己不喜欢看报纸——虽然不知道世家小姐们兴起看报纸之风又是什么潮流，但也附和道：“你这样一说我便想起来了，确实是个有为青年呢。”
心中暗暗思量回去后要同母亲说一说这舒家少爷。
宋瑛笑笑，其实她压根不知道舒逸远上没上报纸，但是谁又会去追究呢。
佳佳知道了舒逸远的存在，叫人说媒，觅得如意郎君；而她顺手解决了少周身边的潜在威胁。两全其美。
至于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期介绍舒逸远的报纸，谁在乎？
……
宋瑛走到侧门，少周已经等在门外。
见她出来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少周问：“怎么这么开心？”
宋瑛嗯了一声，走到少周身边：“家里的亲戚过来，帮了我点忙。”
她又问：“等很久了吗？”
少周摇摇头，和宋瑛并排走在古槐树的小巷中。
槐树的叶子已经隐约发黄，风一吹，干枯的叶片便与枝干分离，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有一片细小的枯叶落到宋瑛的发间，少周不动声色地为她摘了下来，说道：“我为你新做了一件外套，天冷了，该穿些厚衣服，去店里试试？”
闻言宋瑛弯了弯眼睛，却又担心少周每日熬夜赶制衣服，只得再次叮嘱：“没那么急的，我有衣服穿，你不要睡太晚。”
少周嗯了一声，笑说：“我以后注意。”
宋瑛看她一眼，嗔她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噢？”
最后少周只得举手保证才叫宋瑛放下心来。
两个人不一会儿便走到制衣店，少周从里间拿出为宋瑛做的厚外套，展开对宋瑛道：“来试试。”
外套是用纯羊绒做的，十分柔软，米色的外套一直垂到膝盖弯，将人暖暖地包裹在里面。
少周看着镜中映出的女孩子模样，长长的头发在耳后用一根木簪绾成低发髻，额前薄薄几缕刘海，露出远山般的眉和乌黑的眼，眼下泪痣为她增添一抹魅惑与精致，眉上青痕又多了些脆弱感。
一低头，便是无限温婉沉静，仿佛当空明月，又或者江南春雨。
脑海中房绿嫄化身夸夸怪对着宋瑛就是一阵赞美输出，还要求少周务必转达。
少周正要如实转达，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插进来，呵斥少周：“无耻娼妓，离我的女儿远一些！”
少周转头看去，身穿华丽传统旗袍的宋夫人站在店门外，脸色十分难看。她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和仆役，仇视地盯着少周。
宋瑛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她下意识地站到少周身前，将少周护在身后。她的声音干涩：“……您怎么来了？”
宋夫人冷哼一声：“我不来你就要反了天了！你以为宋府到底是谁在掌管，你当是收拾了阿筝你就能瞒天过海？还敢欺瞒与我，回家我再与你算账！现在，你给我滚过来！”
宋瑛抿平嘴角，一动不动。
见状，宋夫人更加愤怒，她挥手让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役架起宋瑛，将人塞到汽车里捉回宋府，宋瑛挣扎却因为力气不够而无法挣脱。
“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仆役却只听从宋夫人的话，即便宋瑛气极了在仆役身上咬了一口，仆役吃痛，呲牙咧嘴却也未敢松手半分。
宋瑛被控制在汽车里，隔着车窗看见宋夫人带来的人将少周的店铺砸的稀巴烂，布匹和成衣被剪碎，木架模特被摔成几段，还有少周常用的缝纫机也被推在地上，零件七零八落。
宋瑛不停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店里面如同闹剧上演，众多粗暴的身影如同鬼魅将少周独身一人围在中间，张牙舞爪地仿佛恶鬼。
她发疯地拍打着车窗，要从仆役的牵制中挣出去，却只能看到少周所在的成记制衣店越来越远，汽车朝着宋府这座牢笼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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