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被嫌弃的民国夫人（10）
“进来吧。”
少周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空荡的店铺，上午宋夫人带来的人扯坏剪碎了布匹和成衣，木偶模特和缝纫机也被推在地上摔坏，一时半会修不好也运不来新的，往常满满当当的店铺看上去格外的空。
宋瑛的神情满是愧色，她张了张口，少周却赶在她再次道歉前先发了声：“可不要再说什么见外的话了。我去给你倒茶，喝龙井还是普洱？”
宋瑛：“……普洱。”
少周笑了笑：“好，等我片刻，马上就好。”
不一会，少周递过来一杯热茶，宋瑛接过，手指与茶杯接触的一瞬间，暴露出她指节处狰狞的伤口，涔出斑驳血迹，在白净的手指上尤为显眼。
少周将茶杯搁在桌上，拉过宋瑛的手，伤口还未愈合，仍在流血，未曾上药未曾包扎，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她又拉过宋瑛另一只手，同样沾着血污，比这只还要严重。
少周的声音不自觉抬高，染上焦急：“怎么回事？宋夫人做的？”
宋瑛望着少周，因少周这份被她带动的情绪而愉悦，她缓缓摇头：“不是。”
却并不解释更多，只是用她在少周面前一贯柔和的语气轻声说：“没关系，不痛的。”
房绿嫄听见这话快要难过死了：“都这种时候了小恩人还这么善良，竟然还这么维护宋夫人，小恩人就是太好了！就算是母亲也不能掌控小恩人的人生啊！”
“……”
少周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对宋瑛道：“我去拿药。”
少周从橱柜里拿来一堆医药用品，生理盐水、医用酒精、碘伏……应有尽有，这些药品本不该在这时出现，但得益于舒逸远的药厂，少周生产一些较为简单的药品十分方便。
这个时代的医疗设施太差了，房绿嫄口中，原本的世界里，宋瑛死于一场风寒，用上个世界的话来说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感冒，输几次液吃几天药就能好，却偏偏要了宋瑛的命。
少周不吝啬于告知舒逸远自己知道的药品制法用于生产，她希望这个世界的医疗能够向前发展，不至于让生于这个时代的人面对后世口中的小病时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少周让宋瑛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在她旁边蹲下，拉过宋瑛的手，少周微微抬头对宋瑛道：“我开始了，可能会有些疼。”
宋瑛点点头：“嗯，我不怕的。”
少周用生理盐水洗净了宋瑛指节的血污，医用棉球清理血污时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还未结痂的伤口，这种滋味绝不会好受。然而宋瑛却没有说一个疼字，甚至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少周全程都没有抬头，怕看到女孩子咬紧唇齿面色苍白的样子。
一直到将那伤口裹好纱布，她才抬起眼，猝不及防对上宋瑛如夜色漆黑的眼眸。
宋瑛垂首看着少周，前一刻，对方专注地为她处理伤口，动作轻盈的仿佛一片羽毛，拂过手指如拂过心间，带起一阵轻颤。
少周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仿佛对待世间唯一的宝物，小心翼翼珍之重之。
宋瑛不可抑制地迷了眼。
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藤蔓一样攀满她的荒原，为她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生命。
她贪婪地看着眼前人，清醒无比地深陷其中。
她开口：“绿嫄，和我一起离开吧，离开这里，去旧金山。”
担心少周不同意，宋瑛不停加码：“我大哥在那里，与我父母不同，我大哥很好，他不会做母亲做的这些事。我们去旧金山，可以一起读大学，你可以继续学习服装设计，做任何你喜欢的衣服。”
“那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我会挣很多钱，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宝石、珍珠、金银美玉……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买给你。”
“和我一起，好不好？”
宋瑛紧张地看着少周，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神情。她无声攥紧了手指，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出血迹也不在意，期待又畏惧着少周的答案。
她的目光晦暗，倘若少周拒绝，那么不管用什么手段，她也一定是要带少周离开的。这是最坏的结果，也许会惹得少周生气，虽然她不想少周生气。
宋瑛因预想中的假设抿平嘴角。
却听到少周肯定的答案：“好。”
“……”
宋瑛微微睁大了眼，她看着少周，巨大的惊喜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呆。
少周于是又重复一遍：“我和你离开。”
这次宋瑛反应了过来，她禁不住扬起嘴角，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动起来，她猛地抱住少周，声音都在发颤：“绿嫄……最好了。”
真心无比地觉得，眼前这个人……最好了。
……
少周和宋瑛一连一周没有见面。
一周后，少周按和宋瑛约好的日期来到了港口，她还未走到闸门，就看见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宋瑛冲她挥手。
宋瑛放下行李箱，飞奔到少周身前，漂亮的眼睛黏在她脸上：“……你终于来了。”
少周笑着应她：“答应了你的。”
宋瑛嗯了一声，挽着少周一起登上船。
乘务员将她们带到最上面几层的套间，装潢十分豪华，里面有卧室、客厅、浴室、阳台……甚至还有一间小的工作间，少周看向宋瑛：“头等舱的船票很贵吧？”
少周和宋瑛登船的船票并非少周提前买的那两张，而是在那夜分别以后宋瑛想办法买到的。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没有惊动宋先生和宋夫人分毫，妥善打点好了一切出行需要的准备，少周除了收拾自己的行李几乎什么也没做。
宋瑛甚至雇了一名翻译。
翻译是一位中年男人，穿着西装带着礼帽，住在与她们隔了一层楼层的房间。轮船启航后不久，翻译敲门进来和少周打了个照面。
实际上在轮船上宋瑛和少周并不需要翻译，这艘船上虽然也有很多金发红发的外国人，但也不乏黑发黑眼的华夏子民，宋瑛之所以雇佣一名翻译，是因为下船后需要。
宋瑛不想翻译随时待在房间内打扰，便让翻译回去，用到他时再让套间内的仆人叫他。
翻译离开后，宋瑛和少周去了甲板。
这就不得不提头等舱的好处了，每个套间都配有一块高层散步甲板，放置着白色桌椅和美味的茶水点心，这里视野极好，一眼望去就是无边无际的碧海蓝天，壮丽海景尽收眼下。
宋瑛站在甲板上，双手握着白色漆皮的栏杆，视线中，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渐渐变得遥远，原本将她困于其中的高墙深院此刻也不过化作一个小黑点。
微咸而湿润的海风吹拂过宋瑛的发丝与裙角，阳光透过云层落在碧蓝色的海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斑斓，海鸥在天空自由自在地盘旋，一切广阔而辽远。
连空气都是无比新鲜。
宋瑛转头看向少周，脸上洋溢着微笑，安然恬静。她注视着少周，黑色的眼睛充盈着愉悦。
少周鲜少见到宋瑛毫不掩饰地情绪外露，笑着问：“很开心？”
宋瑛嗯了一声，轻声开口：“我感到自由。”
少周笑笑：“那就不虚此行。”
她以为宋瑛说的“感到自由”是因为她们离开安城，没了诸多束缚，去新的地方过更加开放包容的生活。
却不知宋瑛想到的是少周曾对她说过的自由的意义，“向内审视，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
宋瑛静静地看着少周的侧脸，在心中回答：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不管成为什么，只要跟她在一起，只要有她陪在身边。
而此刻，这个人果真跟她在一起，陪在她身边。都实现了，都达到了。
所以她才觉得自由。
……
一个月很快过去。
少周和宋瑛乘坐的轮船将在今晚于旧金山的港口靠岸。
用完午餐，少周和宋瑛返回房间，路过楼梯口时，看到她们的翻译先生正在与一个中年发胖的白人男子用英语交谈。
白人肚皮溜圆，几乎快要将西装撑爆，他咬着烟斗，高高在上地与翻译先生攀谈，对比之下，翻译显得十分小心翼翼，像在讨好这个白人。
翻译和白人没发现少周与宋瑛，用英语毫不掩饰地谈话。
白人：“这次你干得不错，那两个东方女人很漂亮。下船以后，把她们骗到我的酒店，事成之后，我给你两万美元。”
翻译忙不迭地点头：“您放心，我保证不出一点意外把人给您送过去！”
白人嗯了一声，很是满意，正要离开，看到了他们交谈话题的中心人物正站在楼梯口无声地看着他们，顿时吓了一大跳。
白人冲翻译怒气冲冲地叫喊：“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好了，全被她们听到了！”
翻译也被吓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安抚白人：“不用担心，先生，我是她们的翻译，换句话说，她们即使听见了我们谈话也听不懂。您不用动怒，我保证到时候把人给您送过去。”
白人这才罢休，津津有味地上下打量宋瑛和少周好几眼后才离开。
宋瑛虽然听不懂翻译和白人的对话，但是不代表她看不到那个白人的目光，让人十分不舒服，她看向翻译，皱了皱眉，问：“刚才的人是谁？”
翻译挠了挠头，装出无辜憨厚的样子：“那位先生是我之前的一位客人，恰好碰见就说了几句，两位小姐，晚上我们就要抵达下船了，祝二位在这次航程渡过最后一个愉快的午后。”
他对宋瑛点点头，又对少周点点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自己房间了，下午六点前我会上楼找二位小姐。”
宋瑛嗯了一声放他走了，少周看着翻译高傲的背影，有一瞬间十分无奈。
竟然以为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谈话吗？
啧，真是无论哪个世界都总是有人自视甚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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